第47章 邀请(2 / 2)

定海浮生录 非天夜翔 5789 字 2个月前

“期望”项述不以为然道,“逆来顺受罢了。”

陈星懂了为什么项述最开始就拒绝了当护法的提议,释然道“这么说来,不过是对所谓天意的逆来顺受罢了。”

船在浪里摇晃着,雨仿佛停了,唯有海浪一波接一波的声音,陈星与项述并肩躺着,安安静静的,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那你想做什么呢”陈星就像重新认识了项述,到得如今,他突然觉得,他们之间的对话很宁静,那是内心深处的宁静,摒弃了外界的一切,平等地看着彼此,去了解对方最真诚的那一面。

“有时候,”项述说,“我想让我娘活过来,让我爹活过来,依旧像从前一样,在塞外生活。”

陈星忍不住看了眼项述,项述却闭上了双眼。

“可事与愿违,他们都死了,”项述喃喃道,“安答也死了,大家都走了就像一场暮秋节的酒宴,大伙儿喝完酒,就各自告别,去往各自该去的地方。而我想要的,说起来很简单,却也很难”

“我想要的,只是这场酒宴,永远不要散场。”

项述出神了一会儿,想起自己与留在哈拉和林的族人告别的那天,但他没有告诉陈星更多的细节。

这场对话仿佛毫无意义,对陈星来说,却又似乎开启了他时日不多的另一段余生。就像离开了风雨的船,终于驰上了风平浪静的海面。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陈星轻轻地随着船的摇晃,唱着。

“你呢”项述问。

陈星迟疑道“也许我想去见识神州大地吧。去那些在书里读到过,却没有机会去的地方。”说着,陈星想象中的未来,仿佛变得清晰起来“到得走遍了山河湖海以后,再去江南,找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住下,种满院子的紫藤花,花开的时候”

陈星带着伤感笑了笑,说“就可以在花架子下读书了,你喜欢吗有机会的话,欢迎你到我家里来玩,住着不走也没关系的,有机会的话,嗯,只要有机会。”

陈星抬起手,手中发出心灯的微光,在被中轻轻按在了项述赤裸的胸膛前,那一刻,心灯的力量顿时与项述坚定、有力的心跳相应和,从被内透出明亮的光来。

陈星说“我想重新请求你,项述。”

项述依旧这么看着陈星。

“在未来即将到来之前,”陈星说,“可以陪我一段时间吗无论如何,我需要你,我现在知道了,你不愿意被责任所支配。所以,我只想问,如果交给你自己重新选择,你能不能”

“我考虑下。”项述答道。

陈星笑了起来,知道项述这么说,意思是答应了。

风雨退去,大船驰在海面上,一轮明月照耀四方,风起,扯满了帆,令船朝着银白色的大海驰去。

陈星在那静谧里轻轻地说“有时我觉得,所谓责任,也是有人需要你。神州啊,大地啊,苍生啊,万物啊这种需要往往不会有回报,可我们总是心甘情愿地去实现这些期望,就像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一样,这种感觉,不是很好吗”

项述没有回答,陈星蜷在被里,过了很久,他觉得项述应该已经睡着了。

“冷吗”项述问。

“不冷。”

陈星那边的被褥稍微潮湿,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一直在打颤。

项述说“靠过来点罢。”

陈星便朝项述那边靠了靠,顿时就暖和起来了,旋即风浪袭来,大船在浪里轻微地倾了下,项述收脚,抱住了被推进自己怀里的陈星。

陈星整个人靠在了项述怀中,顿时呼吸急促,身下稍稍避开,免得两人尴尬。

海浪一波接一波,把他不停地反复推向项述,陈星想稳住身体,抬起手,却无处可放,半晌后,索性搭在项述肩上,抱住他的脖颈,两人贴在一起。

“知道了。”项述最后说。

陈星没有听见这句话,他很快就睡着了,项述的身体相当暖和,令他不由自主只想朝他身上贴,却感觉到项述总是不安分地在动,似乎被他折腾得烦躁,时睡时醒的,到得后来也顾不得了,索性放开了不少,与陈星互相抱着。

翌日清晨,陈星醒来时,只见枕畔叠好了自己的衣服,身上盖了新的被子。

陈星“”

陈星很确定被子换过了一次,今天这床与昨天那床明显不一样了。

“项述”陈星道,“项述呢人呢”

清晨用过早饭,陈星在甲板上找到了项述,项述换上了衣服,正与船长坐着喝茶,海风吹来,阳光万丈。

“被子怎么”

“不知道”项述不耐烦道。

“哇”陈星站在桅杆前,朝向茫茫大海。项述朝船长点了点头,便与陈星回船舱里去,扔给陈星一个包袱,让他自己看。

里头是项述从哈拉和林带回来的两件法宝,阴阳鉴与狰鼓,以及阿克勒王曾经送来的医资四枚玺戒。陈星睹物思人,不免有点难过,检查一番后,小心地把它收了起来。而后再看项述匆忙之间整理出来的包袱,内有一杆羌笛、一个狭长的未上锁的匣子,打开匣子,里头是卷在一起的两张羊皮卷,外头以羊毛绳拴着,纸已有好些年头了,泛着淡淡的紫色。

这就是苻坚念念不忘的大单于紫卷吗陈星想起那个“紫卷金授”的说法,可看来看去,又觉不像,这不是歃过血的羊皮。但他按捺住好奇心,没有乱翻项述的东西,将匣子关好放回去,刚关上,项述就回来了。

“到上虞以后呢”项述问。

陈星说“从上虞去建康,找我师父的朋友。你还记得张留手书中的另外两张图么”

项述朝陈星出示,在敕勒川时,他已经将三张图都约略复原了。

南方能人众多,衣冠南渡后,保留了大量的古籍,且许多驱魔师世家虽在万法归寂后弃了本行,或读书或从农,却依旧知道少许过往之事。陈星须得先前去朝谢安示警,并召集曾经的驱魔师们商量对策,寻找定海珠下落。

“你在写什么”项述见陈星这几天里,总在船舱中写信。

陈星说“写拜帖,着人送去驿站,呈往建康,当年我爹有不少学生,都是师兄辈的,衣冠南渡后,陆陆续续投晋,说不定能暂时投奔他们,在城中也好有个去处。”

项述随口道“嗯,忘了,你爹是大儒,回到南方,你自然也是名门望族的后代。”

陈星听出嘲讽之味,反唇相讥道“哪里哪里,比起大单于,我这算得上什么排场否则呢身上的钱都花完了,下船以后吃西北风吗”

项述说“想必还有几位宇文辛在建康等着。”

“你”陈星很想摔笔。

陈星本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被项述这么一来,完全不想写了。但最后还是勉勉强强,写清自己行程,并封了帖,付了最后一点钱,让人送上岸,带往建康城吏部。按理说信若收到了,总该有驿员,但沿途也无人来接,心道人心易变,只得认命,待到了建康后再想办法弄点盘缠吧。

大船一路南行,天气也渐渐暖和起来,春日晴朗,到得江南一带人就愈发懒怠,陈星每天只在船舱中睡觉,翻来翻去的,项述有时则在甲板上与船长下棋,有时趁着下船时买了书卷来,在船上读书打发时间。

近十日后,那船顺风顺水,驰入长江,沿着运河前往建康,又半天后的上午,提前抵达了建康城,陈星还在睡觉,外头忽传来隐隐约约的乐声,接着是船工的呼喊。

“来了来了”船工道。

陈星翻了个身,不是晚上才到吗这么快就抵达建康了

项述推门进房,已收拾完毕,一脸不耐烦地打量陈星,陈星坐了起来,满头毛躁,挠挠头,看着项述。

“有人在码头接你。”项述说。

陈星精神一振,就这么跑了出去,说“谁谁来接我了”

大船抵达码头,映入眼帘的是岸上桃柳争发,满城新绿,姹紫嫣红。千檐万瓦,朱椽如洗。

钟山龙蟠之势,众石虎踞之形。

十里淮水烟雨蒙蒙,远方太初、昭明二宫于镜似的玄武湖畔,犹如烟云缭绕的天上宫阙。

天下第一都,建康城历经风雨,已有百万人居住。此处乃是汉人文化至为繁华昌盛之地,亦是神州大地文明的中心。

近五十名儒生执伞,列队,高处一名清雍男子宽袍大袖,如乘风揽月,踏歌前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只听岸上歌声唱道,“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那男子两鬓染霜,年届四十,却一身肃然之气,身着黑色官纱,内衬雪白文士袍,面如冠玉,笑意令人如沐春风,文质彬彬,腰畔悬玉,颈佩狐牙,趿木屐,持玉笛,腰带于风里翻飞,一路潇洒走来。

“有朋自远方来,”谢安朗声道,“尚能饭否小师弟,这边请。”

第二卷苍穹一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