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当浮生30(2 / 2)

“我不明白!”

戚乐瞧着南渊,她说:“你真的不明白?巫支祁是因救你暴露身份的,你以为无声起布的阵是想要他的命?无声起哪里杀得了他,他要的就是逼出巫支祁是谁。”

南渊茫然:“那,那是我的错吗?”

戚乐道:“这时还不能算你的错。我当时就提醒过你,落子一定要慎重。你说你要报答巫支祁,要帮他夺得东境——没人知道他身份的时候,他作为半妖当东境王是很威风。但已经出了无声起的事情,他藏都不来及,你却要辅佐他做王。”

南渊:“我,我后来还让他鸣钟……”

戚乐颔首:“对,这是你错的最厉害的地方。鸣钟,四境皆知,连照羽都不得不办四境宴,想破釜沉舟救他一把。你在宴上,却还盼着他来。”

“南渊,我劝你深思了多少次,你说着听进去了,却想的那么浅。”

南渊闻言连手都在抖,他说:“师父,您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阻止我呢?您可以直接和我说呀?!”

戚乐冷淡道:“我说了,这是你的考验,我不插手。”

“更何况——”戚乐说,“所有棋的第一步,纵了无声起,让他有机会接触昆仑掌门的人是我。”

“南渊,你自己破不了局,却来怪布局的人不提醒你,这是什么道理?”

南渊难以置信,他忍不住道:“你纵的无声起……你一早料到今日?”

“你怎么能这么做,你怎么能这么做!”

戚乐垂眸看他,颇为不解:“我为什么不能?你也瞧见了,昆仑连我都不想放过。若是不将焦点移出去,我等着巫支祁将我推出去顶锅吗?”

“更何况我已经退让了。他不来,我也没有去找。如果他当时就彻底消失了——”戚乐冷声,“我也不会去追究。”

“我也给过他活路了,他不要,你还我亲自捧着自己去换他吗?”

“不对,不对——!”南渊叫道,“他才不会,他根本不会!”

“他不是你,做不到你这么冷酷无情,也做不到你这么麻木不仁!”

南渊哭了出来,他又飞快忍住擦了擦眼角,他对戚乐冷漠道:“你不配当人,巫支祁的心是热的,你的心却是冷的。当浮生,你甘做恶鬼,我却不能。”

“你不救他,我救!”

南渊跌跌撞撞往外跑去,他抛着还被绊倒,翎翀瞧见了扶了他一把,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先被南渊拉住恳切的祈求了一通。戚乐看见那少女迟疑片刻,又看向降丘,最后对南渊点点头,让他跟着来。

戚乐想,他大概是瞧见了照羽的态度,要去求照羽和权羽了。

但没用的,照羽要是能在这场景下仍然能救巫支祁,他就不会举办这场宴会,也不会先与巫支祁密谈了。

系统到了这时才问了句:“你不去保护南渊吗?”

戚乐道:“不用了,玉凰山会护着他的,照羽从不失信。”

系统问:“那巫支祁呢?”

戚乐顿了一瞬,好久才说:“我从来都不知道他到底想什么,猜来猜去好像都不对。”

说完,戚乐又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被他明明有了活路却偏偏不要,还要来赴宴的精神感动,应该想尽办法,甚至不惜自己的去救他?”

系统不敢说话。

戚乐道:“我不救。”

系统小心翼翼:“那,那我们接下来干嘛……”

戚乐说:“等。”

她的声音听着有些过于无情了,戚乐说:“等南渊想明白。他不出师,任务不算完成不是吗?”

系统:“……”这时候你居然还能念着任务。

如果系统当真只能从戚乐的话里察觉她的情绪,那么刺客的系统未免也要觉得戚乐太过冷酷残忍了。但它能监测到戚乐具体的情绪波动。它知道戚乐现在的情绪起伏波动很大,虽然面上看不出来,检测出的数据落差堆出来却几乎能成十级海啸。

她好像自我博弈。

一刻理智冷静又覆手无情,一刻又在冲动质疑想要相信。

两相冲击之下,戚乐竟然回了药王谷。

南渊由穷奇护送往巫支祁身边了,这也是玉凰山能给的最大帮助。在此时,照羽虽不屑昆仑,但也得掂量昆仑的重量。他身后是万千妖族子民,他不能为巫支祁、为一个祖上的承诺赔上玉凰山。

仿佛是为了作为补偿,他命令权羽保护戚乐。

照羽道:“我答应了巫支祁,他不在,玉凰山来庇护你。”

戚乐谢过了照羽,比起南渊的冲动,她更像无事发生。

权羽将她这样的情绪当成了大悲后刻意镇定,在护送她的路上,还忍不住低声劝慰,劝她不必如此收敛自己。

这话听得戚乐觉得熟悉。

巫支祁也这样,她做点什么他都要往好处去想。她谋算要放任南渊受苦,巫支祁说不行,理由是她会伤心。

戚乐问自己,她会伤心吗?当然会,但伤心才值多少。伤心有用吗?伤心能解决任何事吗?什么都不能,只是徒劳,那大可不必去伤心。

只是巫支祁的眼里,伤心好像是件很严重的事情,要去规避,要去治愈,为此甚至不惜搏命。

戚乐忽然问权羽:“权羽将军,你会为了一个人高兴,就去奔赴一场必死的劫难吗?”

权羽一怔,片刻后才道:“怎么会有这种人呢?高兴需要让旁人去死,既然都是这般卑劣恶徒,又为何要为这样的人去死?”

戚乐含笑:“是这个道理了。”

药王谷防护阵重新张开,没了重明,连权羽想要入内都十分废功夫。

而东境也乱起来了。巫支祁在逃离玉凰山的路上,正巧遇见奉命来的风霭。风霭为昆仑正法峰的长老,为人真正守序,他不会成为昆仑掌门的私剑,但却会为天下的长治久安,而动手先斩祸患。

九阴能引灾祸。一旦被利用,山河崩塌都是小事,怕得是自此后江河倒涌饿殍遍地。

风霭不能容九阴,便好似昔年太上元君斩九阴。

两人于东南处酣战三日,以双方互伤为结局。巫支祁折断了风霭的剑意,重创其元婴,风霭则差点将巫支祁顺龙筋开膛破肚——巫支祁能浑身欲血,若非身为九阴恢复力太过强悍,怕是也未必能活下。

巫支祁从风霭剑下逃出,只是风霭也不能再战。

三境趁着机会,集结修士直攻东境,要还天下安宁。南渊奔赴东境,调动效忠于巫支祁的半妖、妖类、乃至人族,将三者混编为君,直抗修士直抗三境修士,以期给巫支祁喘息之机。

戚乐在药王谷里听着信鸟给权羽带来消息,听着他感叹巫支祁的悍勇、无奈、以及命运的无常。

戚乐心想,哪里是命运无常呢。这么些年,天下不可能只有巫支祁这一个九阴之后。在他之前,必然也有别的九阴,只是他们活下去了,无声无息。他们或许是藏得很好,或许是早与当时的玉凰山达成协定。没有命运无常,只是有人动了杀心。

东境的战火越演越烈,最后连穷奇都不得不咬着南渊的衣领,不顾他的反抗强行将他带回玉凰山。

东境太危险了,已经危险的到处都是尸体。

但巫支祁最后还是击退了三境。

戚乐听着信鸟向权羽描述,描述九阴是如何威猛又是如何坚不可摧。他踏碎了祁连的剑阵,袭灭了日阳天亘古不灭的真火,他撕碎了三境的修士,踏着满地的尸骸,为替他死去的所有东境半妖报了仇,携着满身的血液,咆哮着坠进东海深处去了。

折损了近三境的精英,东境的那颗生骨,沉于海底,依然没能被留下。

昆仑掌门叹道:“总归九阴不再现世,诸位便不算白白辛苦。”

仅仅除去了一只尚未成气候的九阴便不算白辛苦了吗?众人要的哪里是天下平宁,大家要的都是生骨。

巫支祁死了,众人少不得要将视线都投向当浮生这个“疑似”,昆仑掌门劝不住,只能摇头叹息。

戚乐是在风和日丽的白日见到的巫支祁。

他浑身狼狈,穿着的玄甲都残破不堪,整个人都糟透了,连脚步都是踉跄的,可他的眼睛却依然亮着。

戚乐觉得自己似乎并不意外见到他。

她安静地看着他。

巫支祁踉跄走来,却还未走至戚乐的身边,先支撑不住摔了下去,戚乐瞧见,她起身走了过去。

巫支祁摔在药田里,一只手挣扎的向外,瞧着有点滑稽。戚乐忍不住笑了笑,坐在了他的身边,扶了他一把。

但巫支祁实在是没有力气坐起来了,他只能仰躺着。

他看见了在他身旁的戚乐。

戚乐扫视了他身上的伤口,对他叹道:“伤势太重了,你自我都无法复原,我也救不了你。你来错了。”

巫支祁看着她摇了摇头。

戚乐看见他摇头,道:“那你是来找我后悔的?后悔当日没有听照羽的躲起来?”

巫支祁又摇了摇头。

戚乐道:“那你来找我做什么呢?”

巫支祁道:“他们来了。”

戚乐垂眸。

巫支祁道:“他们来了,我扛不住了,我死了,他们会将视线盯上你。仙长布这个局,最早的目的,就是要将自己身上‘疑似生骨’的特征洗掉,让旁人都不在注意你的特殊对吗?”

戚乐低声:“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巫支祁道:“是典籍。南渊教我重读医典,我看了许多,看见了九阴,看见了生骨。我想我都能猜到自己是谁了,仙长不可能不知道的。仙长知道,却不和我说,那一定是有你的目的。”

戚乐微微一笑,她说:“你知道呀,你知道怎么却还沦落道这样的境地。”

“巫支祁,你是自己想要求死吗?”

巫支祁又摇了摇头。

戚乐困惑:“你不想死,那又为什么呢?”

巫支祁艰难重复:“他们来了。”

“他们来了,你要达成目的,就必须要有‘生骨’。”

“你得有‘生骨’,移开他们的视线,才能安全。”

戚乐的手指无意识的抽动了一瞬,巫支祁未能察觉,他仍在艰难地向戚乐诉说:“九阴身死化生骨……”

他低喃着,那张狼狈不堪的脸上露了笑:“我为你尽用了吗?”

戚乐眼中情绪波动剧烈,她看着巫支祁一时冷漠极了一时又露出陌生的情绪。

她微微弯下腰:“你……”

“你当日听懂了?”

“听懂了,你还答应?”

巫支祁道:“我答应了,便不会反悔的。你其实不必试探。”

“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也是真心实意答应的。”他说,“你不用害怕。”

戚乐道:“但我背叛了你。”

巫支祁看了戚乐一会儿,他微微笑说:“我原谅你。”

戚乐看着他,伸出手碰他的脸。戚乐的手洁白干净,碰上巫支祁的那一刹,巫支祁还下意识躲了一瞬。但他如今连躲开的力气也没有了。他见戚乐毫不在意的触碰了自己,竟也升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

他探出手问戚乐:“我能亲你一下吗?我在东境见过好多,他们那时显得很快乐。”

戚乐微微低下身,她说:“当然。”

巫支祁犹疑着,他动了动自己的手。抬手其实已经很痛苦了,但他却伸出了手,戚乐以为他想要拉扯自己的脖颈,甚至配合的低了头。可巫支祁的手指虚虚的点在她眼前,却终究没敢碰。

他拉起了她的手,在指尖落下一吻。

他问戚乐:“仙长,你安全了吗?”

明白他想要什么,戚乐将额头抵上他的额头,温柔着、向他答道:“谢谢你,我安全了。”

药王谷外掀起喧哗,权羽匆匆而来。他急切道:“浮生——”

冰凉的液体滴了一滴落在巫支祁渐渐无光的眼中,戚乐轻微的叹了口气。

她缓缓的站起身,对权羽道:“权羽将军,妖主是否说过,危难关头,你需得听我的?”

权羽怔然:“是。”

戚乐便答:“你将巫支祁带去玉凰山,药王谷与我,你都不必守了。”

权羽急道:“可是药王谷外——”

戚乐道:“他们要什么我知道。”她慢条斯理,甚至笑了起来。

戚乐伸手擦过面上一滴泪痕,云淡风轻:“我给他们。”

系统:……卧槽,戚乐是不是坏掉了?

权羽想拦戚乐,却被她的眼神骇住。只能眼见着她一人往药王谷外去。

戚乐一边走一边想着,巫支祁原来想的都是这些么,那她猜不到真是太正常了。

怎么会有人真的去拿命填旁人的危险呢?又不是傻子。

戚乐心想……她什么也想不出。

当浮生消失了三年。

三年里,她了无音讯,最后的身影便是在药王谷外,面对诸派的威逼,她踏了出去,由祁连看压。

然而不过三月,祁连掌门便与执剑长老起了嫌隙,两人大战一场,同归于尽。祁连剑派也险些因此事一蹶不振。祁连之后,修真界宛如遭遇诅咒,先是百兽谷骤然崩解,再是蜀山掌门莫名失踪,最后就连昆仑也没逃过。

昆仑长老风霭失踪,掌门闭关,一时间人修皆惶惶。

这就像是一场东境的诅咒,所有参与过东境之战的门派,或多或少,都陷入了无妄之灾。有些是掌门暴毙,有些是与旁的门派忽然斗了个两败俱伤。

不过三年,修真界便以惊人的速度衰败了下去。

玉凰山上,失踪了三年的当浮生终于现身。

她见了照羽,对照羽道:“欠玉凰山的礼,我还了。”

照羽瞧着她,问:“你是送礼给我,还是在为巫支祁报复?”

戚乐道:“有差吗?”

照羽道:“若是为巫支祁,大可不必。他想得不过是你安稳,而不是你冒险。”

戚乐道:“安稳也好,冒险也罢。总之都结束了。南渊在你这儿好吗?”

照羽道:“挺好的,悟性也高。我都想抢你这个弟子了。”

戚乐点头:“也行,只要你让他继承药王谷就可以。”

照羽:“……”

照羽道:“你不见见南渊吗?”

戚乐说:“他估计不愿意见我。”

照羽道:“你没去问又怎么知道他不见你?”

戚乐无奈:“好吧,你去问,你看他见不见我。”

照羽:“……”

照羽烦躁:“算了,我终归说不过你。”

他问戚乐:“你不来见南渊,那你来做什么?”

戚乐道:“我来带走巫支祁。”

照羽瞳孔一紧。

戚乐道:“我只是将他暂寄在这里,你难道不想还了吗?”

戚乐敛了笑,她说:“我恩还了,玉凰山该不会想要我的恨吧。”

照羽沉默片刻答:“你要我自然能给,但是你要带他去哪儿,你手无缚鸡之力,日后不再玉凰山,你又要去哪儿?”

戚乐道:“你猜?”

照羽有些心惊,他道:“南渊还小,你慎重点做决定!”

戚乐困惑道:“和他有仇的我都全部解决了,他恨着的我也提前解决了,无仇无怨、又受你庇护,他日后还能有什么劫难?我要为他再慎重什么?”

照羽:“……当浮生!”

戚乐道:“我在妖主当真高兴吗?权羽将军与我日夜相伴,妖主不怕吗?”

照羽:“……”

照羽道:“当浮生,你不必激我。我应承过巫支祁,便也不会反悔。你即使不信,也不必离开。”

戚乐道:“我信。”

她说:“我真的信。”

戚乐少有认真的同照羽直说了:“我想走也是真的想走,照羽,我一百二十多岁了,人族的寿命没那么长的。”

照羽:“……”

戚乐说:“还是你想我死在玉凰山?”

照羽说不出话。

他哪怕知道戚乐这话未必全是真,却也的确说不出旁的了。

他告诉了戚乐巫支祁的位置,甚至命人去帮她。

临了,他问戚乐:“你还有别的事情吗?我顺手可以帮你一次。”

戚乐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珠串,将珠串留给了南渊,她说:“留给南渊吧,做个念想。”

“还有,让他好好继承药王谷,继承不好,我能化成鬼来找他。”

照羽:“……”

照羽唏嘘:“你真严格。”

戚乐却不再停留了。

她向所有人告别,独自踏上了最后一程。

在离开玉凰山的时候,系统说:“成了,世界线稳了。南渊应该不会出问题。”

戚乐点了点头。

系统问她:“你是要给巫支祁造个墓吗?”

戚乐道:“对,你说哪里好?”

不等系统回答,戚乐已道:“我许过他天高海阔,广厦万间。但我瞧着……”

戚乐笑了声:“还是药王谷吧。”

系统答:“那日后南渊住回来,不是在你俩坟头蹦迪?”

戚乐面不改色:“也挺好的,热闹。”

系统:“……”

系统心累地替戚乐点开了死亡跳过,这个世界的任务,总算是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