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小姨(1 / 2)

七五年冬天第一场大雪, 纷纷扬扬,整整下了一天一夜。

屋檐下倒挂着的冰凌,直溜溜一尺多长, 平地积雪有半尺厚, 腊月江南,很是罕见。

唯一的好消息, 是公社这趟要采买的东西,全部凑齐。

在轻工门市部, 卢南樵看见甘露拿出那张蝴蝶牌jh5-2多功能缝纫机票, 那脸色,相当魔幻。

朱一飞先是震惊, 继而愤懑,瞪着卢南樵, 以为这张购买券是他私底下塞给甘露的。

卢南樵那边呢,神色几度变幻之后,反而淡定下来,悄悄朝甘露做了个“姑妈”的口型, 以为是甘金花私底下塞给她的。

傻爹呢,半文盲,“jh5-1”和“jh5-2”傻傻分不清,只要是台缝纫机就能糊弄他。

甘露事先又已经给他洗过脑, 真就以为女儿运气好,白捡了一张高级缝纫机票。

就算甘露不诓他,他又真察觉到缝纫机升级了, 也只会暗戳戳以为是卢南樵给办的,闺女叮嘱过他要装傻,不能让领导下不来台,既不能当面问,也不能事后问,从头到尾不闻不问。

另一边,卢南樵正站在路边等车。

几块手表、几台半导体收音机不占地方,兜里一塞,手里一拎就好。

四辆26吋凤凰双杠自行车、两台蝴蝶牌多功能缝纫机、五袋农科院优质菜种、一百袋尿素、十箱杀虫药……就必须要一辆东风大卡车,才能拉回去。

他事先从市粮食局借到一辆长途大货,又请了七八个工人帮忙装车。

半个小时后,全部搞定。

甘露帮不上忙,绕着大货车打量,车头很硕大,分为前后两排。

前排是主驾和副驾,后排是休息室,供司机们跑长途轮流补觉用的,半床半凳,能坐三个人。

卢南樵吩咐小助理周洲:“你坐在前排副驾座上,给司机师傅指路。”

他自己呢,跟甘露父女俩一起坐在后排避风。

独立空间,宽敞安静,还有一床被子盖在腿上保暖。

剩下个朱一飞,人见人厌,自己灰溜溜去长途汽车站。

他冒着寒风,转了两趟电车,匆匆进站的时候,座位票已经卖完,只能站在冷飕飕的车厢里,一站就是好几个钟头,挨冻、挨挤,受累,受气,气得他白眼翻成斗鸡。

甘露和傻爹就舒服多了,一左一右斜靠在大卡车厢里。

颠簸两个多小时,前方到站白云公社。

沙雕爹已经睡着了,甘露也赖在暖烘烘的车厢里,舍不得挪窝。

卢南樵好笑,敲窗户告诉她:芦庄生产大队有车把式过来接人,趁天还没黑,赶紧坐牛车回村里去。

甘露顺着他的手臂方向看,认出是村里的老驴头。

本姓吕,该喊他“老吕头”,以讹传讹成了“老驴头”。

他又专门负责给生产队饲养牲口,赶着牛马骡子耕地、打场、拉车,这个绰号名副其实。

老驴头在村里口碑不错,可惜一辈子光棍,无儿无女,日子过得将就。

他身上穿的那件老棉袄,少说也穿了四五年,破棉絮东一簇西一簇露出头,一看就不咋御寒。

甘大海惊醒,忙不迭下车,催促甘露也下车,一起帮忙卸货。

老驴头也过来帮忙,他不认识字,认识缝纫机的画像,喜得嘴巴咧到耳朵根,甩着旱烟锅夸奖甘大海:

“支书就是有本事,往后村里人缝缝补补……方便了!”

甘露心说你想多了,这是私家物品,谢绝共享,偶尔共享,请支付合理费用。

沙雕爹却一口应了,还问老驴头:棉袄怎么旧成这样了

“回头我让露露给你拆洗拆洗,快过年了,图个喜庆。”

甘露无端被抓差,郁闷又奇怪:

这傻爹和老驴头年纪悬殊一倍,平时也不大往来,真有这么铁瓷的交情

另一边,朱克文更奇怪。

他不敢相信甘大海也能买回一台缝纫机,款型还比自家这台高级,心里泛酸,冷嘲:

“甘支书挺有门道的嘛,缝纫机说买就买回来了……”

甘露看见这叔侄俩就膈应,刚想怼回去,卢南樵先开口了:

“甘支书前一阵杀了年猪,剩下不少猪肉,他背了一筐去沪城看亲戚,地址不对,没找着,正好我有一个长辈,急着给儿子办婚宴,用一张缝纫机票换了他的猪肉……”

朱一飞正抱着炭盆烤火,听了这番话,鼻子气歪了。

他一路坐长途客车,回到公社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冻僵了,两排牙齿嘎嘎哆嗦,路都走不稳,听到卢南樵明显这打掩护的话,气哼哼反驳:

“小卢主任,他就那么点猪后腿肉,那么点鲜荸荠、土鸡蛋和山里美,拢共不值三十块钱,能换一台这么好的缝纫机那我给他三十块,拿自己这台机子跟他换换行不行”

卢南樵面色一冷:“这你要问甘支书,问我没用,先不提换机器的事,你在客车上踹翻甘支书的竹筐,调戏甘支书的女儿,还没跟他道歉呢。”

朱一飞:……!

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吐不出来咽不下去,脸色憋得青紫。

朱克文一听侄子做出这种丑事,还被顶头上司当众曝出,气得劈头一巴掌扇过去:

“你个不着调的东西!在公社就闹得鸡飞狗跳,出门还惹事!”</p>

朱一飞被打得唉唉抱头,咬着后槽牙跟甘大海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