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气买下那座小院的时候, 甘露是伤别离和一时冲动兼而有之。

事后，别人都劝她找房东退钱，她却越想越划算。

才一百块嘛，就买到了一座农家小院，紧邻河堤大道，风景秀丽，逢三六九还有集市，热闹喧嚷。

虽然暂时这集市还黑着，买的和卖的人都偷偷摸摸, 最多两三年，就能正大光明。

分田到户也快了，沙雕爹这个支书当了几年, 农活就没怎么再干过, 借着这座小院做点生意，开个小照相馆，养家糊口没问题。

甘露还琢磨着，等过两年政策改了，11号院的侨眷资狗恢复自由，被政府没收的房产、家产也会陆续发还。

很多人被运动搞怕了, 担心“天”再变回去，一窝蜂申请出国和亲人团聚, 抛售带不走的房子、家具，她看准机会买下来，坐等升值。

卢南樵不知道她的小算盘, 也get不到“包租婆”的霸气，从包里拿出两封信，都是田国梁最近从南疆战场寄回来的。

他不知道甘露已经来了沪城，信依旧是寄到白云中学，韩小梅代收以后，送到卢南樵这儿。

甘露拆开仔细看，表哥人还平安，战事却激烈了，战地通讯渠道不稳定，他以后很难再按时寄信回家，让甘露不要担心，也劝劝燕妮别担心。

信的末尾，他画了一对丑不拉几的燕子，很不靠谱的空口承诺：一定会活着回来。

甘露敲着信纸，冷嗤：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哄鬼的话张口就来，他上了南疆战场，小命吊在阎王爷的鼻尖上，一个喷嚏就能要他命，还吹自己一定会活着回来，哪来的自信”

“田会跑嘛，阎王爷派出去的小鬼撵不上他，他就活着回来了。”

卢南樵说得诙谐，替甘露把信卷起来，塞回信封里，告诉她韩小梅和小陀螺也通过了实验中学的考试。

甘露惊喜：“两个人……都考上了！”

韩小梅是堃县一中的学霸，成绩比现在的同班好一截，小陀螺呢，勉强也算个学霸，含金量却差很多。

他能考上实验高中，除了努力，还靠运气，靠作弊开挂。

没有甘露那封价值六十块的电报，没有韩小梅愿意跟他一起分享电报内容，他就凉了。

卢南樵的说法，佐证了甘露的想法。

小陀螺的考试成绩，在这批“贫下中农”子弟中是吊车尾的，最后一名，刚压线，险而又险地被录取。

甘露开心归开心，心里还藏着别的事，贼溜溜滴爬到卢南樵怀里，先抱着他的脖子亲咪几下，耍赖皮提要求：

“小卢主任，等开学了，我不想去住宿舍，还住在11号院行不行呀”

卢南樵一怔。

甘露现在已经很少喊他“小卢主任”，喊了，就是有求于他，多半还是很难办的那种。

就像现在。

11号院是多么敏感的地方，她跟甘金花又是多么敏感的关系，让她来这儿过暑假，已经冒了不小的风险，还想赖着常住……

卢南樵心思流转，脸上还挂着笑，揶揄她：

“怎么，觉得这儿食堂的饭菜好吃，舍不得离开了”

“我舍不得姑妈一个人在这儿，想留下陪她嘛。”

冠冕堂皇的理由，打亲情牌博同情。

卢南樵轻笑，先不戳破她，说起她住的这间客房：

“傻丫头，你知道按照市价，这种条件的旅馆，住一晚上要多少钱吗”

甘露懵，她真没想过，纪连长收她六块钱一个月，平均下来一天两毛钱，便宜到家了。

如果真要按照市价，起码得四块、五块钱一天，一个月就是一百多块，沪城的市长也住不起。

她蔫了，却不肯放弃，继续缠着卢南樵央求：

“我也不一定就非得住在这儿嘛，旁边就有便宜的旅馆，一晚上只要一块钱……”

“就算只要一块钱，一个月就是三十块，你小姨在派出所忙一个月，也就这点钱，你全用来住旅馆别忘了你只是村里的一个小姑娘，家里没矿，你爸也不是皇上，这么挥霍浪费，别人会怎么想还有，你能不能先告诉我，哪来的这么多钱住旅馆”

甘露被噎得脸红，知道自己心急了，考虑不周。

“天”是快要变了，可还没真的变了呀，一个不慎，倒在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多冤

看卢南樵就要炸毛的样子，她怂了，赶紧开始捋，先把人捋顺溜再说，还呵呵干笑：

“别当真嘛，我就随便说一说，不行就算了，等开学我就搬去住宿舍，跟韩小梅住一起，周末再来看我姑姑……”</p>

卢南樵没有被她糊弄，脸上的笑也收了起来，扶着甘露的脖子，让她面朝自己，语气罕见地冷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