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选择(1 / 2)

1429年7月9日

对不起。

恢宏的颂歌, 典礼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自立夏与查理七世那几句短暂, 却不符合规定的交流结束之后, 一切暂停的流程恢复正常, 重新开始流动。

电影的暂停键重新被点了继续, 只属于两个人的时间被打破。

而刚刚那一段时间的交流就像被人生生剪掉了一样, 却没有一个人表露出异样。

像观看历史的盛大,却又在时间里将其遗忘。

没有记得刚刚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去指责查理七世的行为出格。

除却两个当事者外, 全部人的脑海里, 这段记忆都被尽数消除。

一切的一切, 不过是魔物操纵下上演的戏法。

少年立于查理七世左边不远处,他微微抬眸打量着高台下, 新王的臣子们。

不出意料的, 他看到了那个为贞德的到来做出预言的昂里耶。

那个人低垂着头颅, 发丝枯槁,黯淡无光。

当立夏的目光在昂里耶身上停顿时, 有些突兀的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他愣了愣, 意识到这是查理七世对自己的提醒。

在这个短促的音节里, 加冕式继续进行。

少年回眸, 静静观礼。

哥特式的大教堂,浮雕的耶稣与真主。

在天父的注视下,新王加冕。

教众颂着圣经,在胸前一一划过十字, 闭目祈祷。

信仰的的祝福里,自此,王储终于成为了法兰西的君王。

观礼的臣子面色肃穆,而气氛却绝不沉重,甚至隐隐流露着被压抑许久的欢愉。

是的,一切正如少年所说的那样――

查理七世,是被期待的法王。

太多太多人渴望着新王的诞生了。

没有人愿意国家动荡,没有人愿意朝夕不保,更不会有人喜欢打仗。

在这些法兰西最为黑暗绝望的日子里,始终有人相信着他,并等待着他的再次归来,直至现在才敢真正表露被压制的心酸与泪水。

别误会。

那并非对新王不敬,也并非还停留在过去的沉痛里不曾走出。

恰恰相反,今天是一个令人高兴的日子,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那些灰霾的过往将成为历史,一去不回。

谨以泪水,礼赞法兰西的新生。

被赞誉的救国少年,在为君王行着最后的注目礼。

他莫名有了种预感,一切会比最开始那些极坏的预料要顺利得多。

看着法王眼底的那片荒芜与不在意,少年统帅向他行礼致意,深深俯首。

于是,荒芜动荡起了涟漪,溃散一瞬后,重归平静。

玛门平复了一下呼吸,向少年微微颔首。

托着王冠的主教对此视若无睹,如同早就被设定好步骤的偶人,一步步行至查理身前。

黄金。

珠宝与珐琅,冠顶的钻石。

王冠的丝绒内衬红如蔷薇,在钻石切面折射的光里熠熠生辉。

新王戴冠。

从这一刻起――

“王权永生”

教堂以外,兰斯的人民陡然爆发出一阵高喝,以欢呼恭贺王的诞生。

至此,加冕式结束。

依照事先通知好的次序,所有人都将转行于一早设好的欢宴。

查理七世走在最前方,教堂内部的贵族与骑士追随其后。

行走位置仅落后于查理七世半步距离的少年,注视着他顶戴的王冠,目光悠长。

他就这样看着,连呼吸都放得缓慢。

满身沉静里,只有身上的板甲铿锵成为了唯一的杂音。

少年回想着被信任的那一天似乎也是这样。

高台之上的君主,长阶之下的自己。

羊绒线绣的地毯,色调艳丽浓稠的油画,玻璃花窗透出绚丽的光。

王储查理头戴华贵的王冠,丝绒的内衬红如蔷薇。

战争的总指挥,军队的统帅权,象征王储亲临的特权。

在红蔷薇的冠冕下行使您的权利。

在红蔷薇冠冕的注视下,我将行使您所给予我的权利。

而少年前方的王――

玛门目光向前,实则眼底映出的波光,满满全是贞德的身影。

以及视野范围内稍稍分出去的余光里,他看到了街道边沿野草样盛开的鸢尾。

鸢尾的花期,于温暖的季节绽放。

时值获月。

气温正暖,日光温热。

但是,在这如此温暖的风里,那些盛开的蓝紫却如霜打一样,在太阳光下瑟缩枯萎,落入泥土。

掉落的花下,裸露出鸢尾光秃秃的枝叶,以及无法再被蓝紫色遮掩的,死在其中的鸟。

“多可笑啊,不是吗”

“什么”面对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立夏愣了愣。

法王低笑了一声,“没什么。”

扮演国王的魔物,遮掩去眼底的一抹锐色。

带来自由与胜利的鸢尾花,明明能够在无光的漆黑中绽放至盛极。却不得不在黎明到来的那一天开始死去。

魔物低低的笑了一声。

那笑声里,似乎隐隐有着一个人类的影子。

“――贞德。”

宴会的后半场,宾客臣子欢饮到微醺,气氛攀升到顶峰,意识逐渐朦胧之时,查理七世清明的声音为那些畅谈着的人带去醍醐灌顶般的清醒。

因为他们听到,新任的法王,对他平民的少年统帅说――“跟我来。”

接收到这一指令后,立夏愣了愣,中断了与身侧之人的谈天。

他面带歉意,向坐在他身侧的阿朗松公爵点头示意,起身,随查理七世一同离席。

一步,两步,三步

不出所料,少年隐隐听到身后的大厅里,贵族的勋爵们善恶掺杂的起哄与交谈。

话题的中心,自然是那位刚刚随新王离开的,名为让那达尔克的平民统帅。

“那位殿下,还真是深受新任法王的宠爱与信任啊。”

这一观点引来一片附和。

“是啊是啊。看来国王的新贵,一定会是贞德殿下。”

“那位殿下的德行真是崇高,可惜,只有出身是唯一的缺憾。不过”这个声音压低了一点,“今晚之后,这唯一的缺点就会消失吧。”

“但是话说回来啦,人活一生果然还是要建立功勋位列贵位啊,这一点,即使是圣人也不列外。”带了些轻浮的调笑意味,显得亲昵有加,却不够尊重。

少年听到觥筹交错,碎冰碰壁的声音。

不过,他也听到了少有的反驳――

“国王的宠信,是毒啊。”

立夏分辨出来,这是吉尔元帅的声音。

这个男人将声音遏抑到近乎叹息的地步,于是便理所当然的,非常轻易就湮灭在了宴会的欢腾中。

举杯饮酒,气氛热烈。

那些热闹似乎与他相关,话题的中心一直都是他。

但是,作为被谈论的主人公却离着欢宴的气息愈发遥远,那些热闹又因此与他无关。

长廊寂静。

事到如今,你依旧打算沉溺在这可悲的角色扮演中吗

少年王的声音很好听,带着这个年龄段特有的孩子气,却也有着属于高位者的意味深长。

人类的耳目远没有英灵那么聪敏,之所以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依旧能听得到,大概是因为年幼的吉尔伽美什使用了宝物库里的财宝吧。

至于角色扮演指的是贞德吗还是些别的什么

立夏在心中叹息,并回应少年王

别无选择。

中世纪的法兰西,总归还是将贵族的出身看得极为重要。

加冕式后的宴请贵族与群臣,明面上是为了庆祝,实际上未尝不是筛定未来会被国王器重信任的那些少数人。

这是属于上流社会的,别有用心的欢宴,在这为时一晚的短暂交谈里,决定一个国家的未来。

他们交谈中的新贵这个词汇,实际上有两层含义。

其一是表面上的,新王查理最信任的军队统帅一类的角色。

而另一重含义则是新生的贵族。

将由贞德开始,福及子孙。

因此,也难怪那些贵族们会谈论这些,毕竟自称让那达尔克的少年,正是带来胜利之人,被新王拉拢用以巩固统治是定然。

至于这份爱重的保质期究竟是多久,除却身为英灵的吉尔元帅外,恐怕并没有人会去深究。

对着这些带了误解的猜想与解读,少年无动于衷,就像是面对一些枯燥琐碎的日常。

因为他知道,那些人说的,是对的。

被贵族们所谈论的新贵,也正是查理将他召来的原因。

最起码――表面上,是这样的。

正如历史所记录的一样。

今天的藤丸立夏,也依旧行进在正确的道路上。

兰斯堡垒。

作为法王查理七世加冕后的歇脚处而开放。

少年跟随着法王的脚步离开作为宴厅的大间,去往了另一区域。

当踏入房屋内时,他就意识到了,这里的作用。

线绣花纹的羊绒地毯铺了满屋,从正中选用了绛红,通天一样笔直的通向了王座。

查理七世拖着沉缓的步履,一步步走向这来之不易的王座与地位。

一直紧随其后的少年统帅,在这一刻停下脚步,与法王之间的距离也在这时开始愈发遥远。

当查理七世终于在王位上落座时,立夏听到了他的声音。

“贞德,我的圣徒。”高台之上的法王,向少年统帅伸出手去,递出了无人能够拒绝的橄榄枝。

“你可愿福泽后世,位列贵位”似乎预料到会得到拒绝一样,他又加大了筹码“我想想公爵如何”

公爵,即为勋贵的顶点。

空降一位公爵,无论怎么想,都是一件荒唐的事,且不利于稳固老牌贵族的心。

不管怎么看,这都不是一个王权所有者应该说出口的允诺。

而现在,在查理七世的言词中,却像递出一件玩具般轻松。

“感谢您的信任,不胜荣幸。”接下来,却如魔物所预料的一样,他听到了来自少年的拒绝。

“我并没有做出什么足以成为贵族的功绩,如果陛下愿满足身为贞德的一点私心希望,您能免除栋雷米的赋税。”

濒临破碎的法兰西。

为了国家高举旗帜,义无反顾的献上一生,从此致死也没能再看一眼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