姣月(2 / 2)

往东走,又是望月宫,她那夜在望月宫大摆筵席,唱歌跳舞,酩酊大醉,也正是因为如此,翌日朝中言官全都在指着她的鼻子骂,唯遂了王赟的意……

商姒这样想着,忽然听到一声哭泣,循声望去,却只能望到一簇茂密花丛,什么也看不见。迟聿也听到了,冷淡道:“是谁,去把人带过来。”

身后侍从应了一声,须臾,一个浑身湿透的小宫女被带了过来,那宫女跪在那处瑟瑟发抖,口齿不清道:“奴、奴婢……参见世子……”

一边内侍叱道:“没眼见的东西!公主殿下也在这儿,你怎么就不唤了”公主与世子是何关系他们都瞧在眼里,此刻自然也得好好在公主面前表现了。

那宫女冷不丁被如此一叱,又是一个激灵,连忙抬头,瞧见商姒的脸时蓦地睁大眼,哭着扑上前来,“陛下——”

商姒被这一声唬了一跳,急遽往后退,却被她先一步死死地拉住裙摆,“陛下!我是姣月啊!”她抬起头来,满头凌乱的长发被雨水冲刷着,露出一张极为清秀的俏颜,她哭喊道:“陛下!你就是陛下!你难道不认识我了吗”

腰间力道猛地一紧,商姒知道,迟聿此刻在看她。

她心跳极快,浑身的奔涌的血都一点点冷却下来,凉彻心扉。

这个人姣月,她也认出来了。

姣月本是不入流的浣洗宫人,被调入元泰殿贴身伺候天子也是偶然,商姒记得那一日,摄政王夜里抵达长安,匆匆入宫,而她故意笙歌纵舞,喝得酩酊大醉,便凑巧调戏了前来送冰鉴的姣月。

自此,姣月就留在了她的身边。

姣月不知她是女子,她却看得出姣月的隐秘心思。姣月与她同岁,而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正是情窦初开的花样年华,姣月陪着她疯闹,哪怕几次都快要被摄政王斩于剑下,姣月认认真真的对商姒道:“陛下,姣月一定是听着陛下的,姣月不怕死。”

她是这样好的姣月,商姒没想到她还活着,也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一句话戳穿她的身份,将她置于危险境地。

那一缕深沉目光如芒刺在背。

商姒此刻非常清楚,如果迟聿知道她是天子,她女扮男装还隐瞒至今,依迟聿心性,她必不得好死。

商姒渐渐冷静下来,低眼看着姣月,淡淡道:“你认错人了,是我长得像男人,还是我那哥哥生得像女人”

姣月一愣,小脸上俱是的,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商姒蹲下身来,平视着姣月,柔声道:“你是从前伺候我哥哥的宫人罢只可惜,他失踪了许久,如今生死未卜,你是个忠心的丫头,但也要分得清形势,不要再这样莽撞了,往前看罢。”

她说完,起身对迟聿道:“她或许是念主心切,方才是错认我了。”

迟聿拂袖道:“拖下去。”

两侧侍从上前,不由分说地拖起姣月。姣月被愣愣地拖出一丈之远,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蓦地开始疯狂挣扎,踢蹬着双腿大喊道:“我没有认错!你就是陛下!你纵使变成女子我也认得……”脏兮兮的水洼被她踢得高高溅起,污泥染得裙摆十分狼狈,姣月的脸渐渐在雨幕里模糊起来。

迟聿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淡淡垂落,广袖拢了一片凉风。商姒转头看着他道:“世子相信么”

他看着她,心道他自然明白真相,只是眼前的少女不信他会护着她,到现在都在尽力隐瞒他。

他想等她主动说,便薄唇微掠,反问回去:“这便要问公主自己了。”

商姒微微抿唇,没有再说什么,只伸手随意穿过雨幕,折了一支开得正热烈的牡丹花下来,低眸闻了闻,笑道:“世子不信的话,就去查罢。”

或许是可以查到的,她相信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姣月的突然出现,或许就是一种征兆。

有人在怀疑她罢。

商姒很聪明,她的直觉从未错过。

她后来便有些兴致缺缺了,直到侍从以几位将军求见之事叫走了迟聿,商姒便和蓝衣先后慢慢走着,深宫长长的令人看了心慌,高墙飞檐,将这四方天地遮得严严实实。

商姒随意走了几步,忽然看见朱红色的宫墙边,一小坨奶白奶白的东西在那儿瑟瑟发抖,走近了看,才发觉是一只小奶猫,毛发稀疏,浑身脏兮兮的,看起来似乎还没有一个月。

商姒快步走过去,拾裙蹲下,慢慢伸手,小心翼翼地把这只小猫捧了起来。

蓝衣不赞同道:“殿下,这只猫儿很脏,您不要将衣裳弄脏了。”

商姒却不理她,用手心暖了暖这小家伙,重新退回伞下,隔了许久,才道:“它很可怜。”

蓝衣偏头,瞧了瞧商姒清冷的面容,平日的商姒就是如此,冷淡,僵硬,什么也没做,但是你就觉得她是倔强的、冰冷的,她长得再美,也很难让人生出亲近之意。

你觉得她该是漠然的,她偏偏又对一只猫有了恻隐之心。

商姒往一边的凉亭走去,一边吩咐道:“蓝衣,去拿一些吃食过来。”她把伞放下,将猫儿放到石桌上,又从袖中拿出帕子,好好将猫儿的猫擦得勉强干了些,又伸出食指挠了挠猫儿的下巴,看它饿得叫个不停,便轻声哄道:“不怕,我不会伤害你的,马上就有吃的了。”

蓝衣觉得苦恼,特地去打听了一下幼猫吃什么,很快便回来了。商姒将泡软的米饭放到猫儿的面前,伏在桌前看着它吃完东西,果真安分了些许,轻轻蹭了蹭商姒的手指。

察觉到商姒对它的友好,又亲昵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她的指腹。

碧绿色的眸子滴溜溜一转,与商姒的漆黑双眸对视。

真真是可爱极了。

商姒忍不住喜爱之情,伸手抚了抚猫儿,叹了一声,揉了揉眼睛,又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你又是谁家的猫儿,竟跟我一样,都不知何去何从。”

迟聿议事结束后便匆匆赶来,却见商姒伏在桌上,已经睡着了,衣袖上蜷缩着一只小猫儿,一人一猫互相依偎着,看着又可怜又好笑。

蓝衣悄悄道:“那只猫儿是公主方才捡的,主公,奴婢要不要叫醒公主”

迟聿命她退下,再慢慢上前,单手抓起那只猫儿交给侍从,弯腰把商姒抱入了怀里。

她在他怀中安静地沉眠,此刻长安的大雨渐渐停了,空中又传来花香鸟语,她的广袖在空中舞动,罩着一阵清风。

而她眉目安然,似乎梦到了一桩美事,沉溺在恬静的梦乡中,再也不愿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