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殿内众人各有所思,谢希文的心直接沉到了秦淮河底,安休林对徐佑的恩幸超出他的预期,从来没有天子在朝堂议事的时候以亲戚关系来调侃臣子的,这有失人主的威严,可也从侧面印证了徐佑在皇帝心里的地位。
可徐佑是外戚,位列二品骠骑将军,开国县侯,又有皇后撑腰,再得到皇帝无条件的信任,若是别有心思,朝野将无人能够制衡。
这不是猜疑他,而是老成谋国的法术,换句话说,也是为了保全徐佑。从来没有人天生反骨,唯有不受遏制的权势才最容易乱了君臣纲常,到了某个位置,野心自然会膨胀,这无关于人格,而是欲望的本能。
徐佑苦着脸道:“听闻陛下藏有十年期的兰生酒,赐微臣几坛,饮尽之后,受那头痛欲裂之苦,算作惩罚。”
安休林开怀大笑,指着徐佑,道:“七郎啊七郎……好,依你!黄愿,等廷议后送骠骑将军十坛兰生酒。”
黄愿儿应了声,知道接下来要议事,弓腰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谢希文道:“徐将军来得晚,适才我们在议姚晋的降表,关于是否出兵,大家存在不小的异议……”
朱礼沉声道:“送上门来的肥肉,焉有不吃掉的道理?八百里秦川,是王霸之地,姚氏侥幸据有数十年,今若归我主,再养兵十年,足可统一南北,开承平盛世。”
陶绛驳道:“辅国将军或许搞错了,姚晋上表,是要结兄弟之邦,归还梁州,而不是纳土。关中虽好,却非楚地,我们若出兵,只能按照盟约助姚晋复国,损兵而不得利,以我拙见,得不偿失。”
朱礼皱眉道:“以仆射的意思,连梁州都不要了?拒绝姚晋?”
“那倒不是!”陶绛笑道:“梁州是元凶割让出去的,今陛下登基,自然不会容忍西凉羌狄长久占据我大楚的州郡。可以发明旨告诉姚晋,若肯主动献上梁州,尚不失公侯之爵位,若是负隅顽抗,待天兵至,恐性命不保!”
朱礼冷冷道:“姚晋好歹是一国之主,岂肯受这等的折辱?若一怒而去,投靠了北魏,你猜魏主元瑜会不会趁机发兵吞并了西凉?到时候陶仆射就是江东父老的罪人!”
陶绛不为所动,道:“将军也知道索虏在侧虎视眈眈,岂会坐视凉国落入我们手里?我只怕潼关未克,后路已被魏军的铁蹄淹没,重现永安年的北伐惨败!试问那时,谁才是罪人?”
两人交锋不下,谢希文转头问顾怀明,道:“打仗,打的是钱粮,对西凉用兵,顾尚书掌管户部,粮草可充足吗?”
顾怀明确实有才干,当户部尚书才几天,就把国家的底子摸得一清二楚,道:“别的不敢说,若把战局控制在一年之内,动用兵马车船不超过十万之数,臣以人头担保,可保粮草无虞。”
楚国多年没有打过仗了,安子道在位时将国家治理的很是兴盛,粮库武库财库充盈,只要在战略重镇建立稳固的后勤基地,维持转运粮草所需的水路畅通,加上可以在关中就地征粮,问题应该不大。
谢希文对朱礼道:“粮草充足,只是解决了第一道难题。第二道难题,魏国若大举出兵,辅国将军可有对策?”
朱礼对战事不算擅长,之所以支持出兵,是因为朱智的要求,可最后一次和魏军交战惨败的经历笼罩着楚人的心头不曾消散,闻言喃喃道:“兵来将挡,总不会怕了他?”
谢希文摇头道:“国之大事,在戎在祀,怕与不怕,你我说了不算,若无十足把握,贸然和魏国交战,后果实难预料!不如先稳住姚晋,让他交还梁州,朝廷承认他为凉国之主,为他在金陵或梁州造府邸,以之为棋子遥制篡位登基的姚吉,我们左右逢源,从中谋利,待时机成熟,再谋取关中不迟!”
众议纷纷,始终谈不妥,安休林听的头都大了,对徐佑道:“七郎,你怎么不发一言?不管心里如何想的,都只管道来,廷议正是要各陈己见,兼听则明嘛!”
徐佑的目光从谢希文、陶绛的脸上扫过,朱智给他密信里说的清楚,谢、陶二人书生见识,必定瞻前顾后,不会支持现在就征讨西凉,所以要他务必说服安休林同意,否则的话,百年良机,毁于一旦。
“我还在等北边的战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