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阁大厦倾覆那时,洛长风便时常心有疑问。
既为报仇,帝无泪却为何独独留着莫七难的性命,不杀不囚,只将其禁足公输风楼,并唤来昔年故友陪伴左右?岂非不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道理?
还是说帝无泪本就深知布衣楼的存在,犹如夜夏萤火,又似星空繁灯,神踪不定难以捕捉,更是除之不尽。天下会召开在即,为保存实力夺天下共主,不愿伤筋动骨探究布衣楼的深浅,袭击天机阁浮于水面的星罗组织和楼众,打着复仇的旗帜,做着敲山震虎的勾当,借此示威江湖上那些摇摆不定又不得不拉拢的宗门家族?
洛长风思前想后数个理由,直至此刻莫七难破境入神引,此间天下凭空多出一位顶尖战力,才发觉无论哪一种解释相较于真相都略显苍白。
不是帝无泪兼怀天下格局颇大。而是自己局限于过往认知,心胸狭窄了……
风雪中,七重山水。
洛长风望着瀑布对面,士别三日不得不重新打量着这位胸有沟壑藏雄图霸业的家伙,破天荒愿多谈数句。
“古往今来,除了那位无尽峰上振臂一呼群雄臣服登顶周天的前辈被举世公认至强之外,可没有哪位神引境敢自诩天下无敌的。”
洛长风笑望对面补充说道:“何况你至多只算半个神引。”
帝无泪并未生气,反而笑道:“想来你不信?”
洛长风说道:“自然是不信的,无敌与否总要打过才知道。”
帝无泪说道:“你的三十六字莲生诀和十里剑已无法伤我,遑论游龙枪。没有了钧天残图的你,兴许屠刀在手还可一试。不过瞧眼下情景,你似乎并没有使用屠刀的打算。”
洛长风说道:“屠刀留在书院,此刻我即便想砍你几刀,怕也无法如愿了。”
帝无泪胸有成竹像是早有所料:“或者你唤声刀来试试?”
洛长风摆了摆手:“速度太慢。”
帝无泪起身敛去护身神通,任凭风雪拂面覆白头。他俯视着黑衣银发被尊为书院道尊的洛长风,露出轻视的眼神:“钧天七图本盟主贯通其五,举手投足间可藏刀封剑葬莲花。洛长风,你怎么与我争这天下共主?”
洛长风掸了掸衣袍。黑衣银发与白衣白发隔着水锋如刀的冰瀑彼此直视,山水间风雪里的沉默持续不过数十息,洛长风便重新开口:“打个赌如何?”
洛长风心知肚明。融会贯通神农百草、浣花洗剑、造化混元、十万兵魔、炼石补天五部图录的帝无泪无论修为境界还是杀力,早已跻身天下前三之列。居首和第二的位置,是那来历神秘不知根底的半城红绡和提剑入化外的白知秋前辈。偏偏这二位又注定无法插手天下共主七争之战。
某种意义上说,帝无泪自称苍天之下人间之上,不算言过其实。因为稍有威胁、神引境界铸金身的南山佛祖李星云不太会打架。而洛长风此番和帝无泪交手,已自知胜算不足三成。唯独剩个预料之中破境神引的莫七难,奈何情困自缚牢笼,或许境界高深在眼前贵公子帝无泪之上,可真要杀将起来,怕是两成胜率勉强。
因此即便面对帝无泪毫不遮掩的冷讽,洛长风也并未在意入耳。
他只想打个赌。
帝无泪问道:“赌那位破境神引的莫先生能在本座手中撑过多少回合?你苦心孤诣拖延时间,莫不是真的以为入圣后的莫七难就可与当年天机老人相提并论了?”
洛长风摇了摇头:“与莫先生无关,就赌我自己。”
帝无泪似笑非笑说道:“怎么个赌法说来听听。”
洛长风说道:“很简单。在这七重山水间,任你盟主大人施展任何神通手段,哪怕是唤醒十万兵魔,如能困得住我,七争之战就此作罢,天下共主之位洛长风拱手相让。而且必会说服河畔群雄听从盟主号令,决无异议。相反,如果洛长风侥幸一剑破万法自由踏虚无,就烦请盟主率十三王族向莫七难前辈臣服,何如?”
帝无泪自负,却非无脑。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洛长风风雪银城坐镇十年,修为实力进境天下所见。与之交手生死之争,帝无泪虽说自拥九分胜算,却仍尚余一分无法估量。这个变数,正是百花仙曾提及过的天涯渡红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