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棠亲手编织的竹制灯笼,在感受到血腥气之后,腾得一声从里面冒出一簇愈加灿烂的火焰。
那竹编灯笼本是易燃物,可是在这样绚烂的火光之下,它却岿然不动,一点都没有被火光灼烧的痕迹。
沈陵宜骤然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一步,显然是走对了。
可是这之后呢?之后又该怎么做?
他试探着用带伤的手臂,慢慢地靠近那金色的火花——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原本三寸长短的伤口在这一瞬间凝结收拢,最后就只剩下一道深褐色的疤。
得到正面的反馈,他便彻底放心了,把手伸向了灯芯。
在一阵扭曲的拉伸感之后,他听见了一阵如潮涌般的掌声,这掌声突如其来,同空气中的暑气一道纷涌向他。
他条件反射地站起身,摆在膝上的吉他差点砸在地上。他眼疾手快,迅速把快要撞到地面的吉他一把捞起。
下一秒钟,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他可能……出现在了聂棠的意识中,就跟很久以前,她曾经带他去观看那些找他们麻烦的混混们的幻觉是一样的情况。
问题是……他现在在干什么?
他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周遭,很快就认出他现在身处的是启大的风雨操场。
四周都是看台,正对着他的看台上还挂着鲜红的横幅“热烈庆祝启真大学新生入学典礼成功举办”。
沈陵宜顿时松了好大一口气,竟然是新生的入学典礼,只是入学典礼就好,他好歹还知道现在自己该做什么。
他扶着吉他,又缓缓地坐回了台上那把高脚凳上。
反而是台下的老师一直朝他比划手势,用口型问他:“你还好吗?不要紧张,就跟排练时候一样!放松,正常发挥就行!”
沈陵宜当然不会因为这个而紧张,更不必说,他这是第二次经历这件事了。怎么可能还紧张的起来。
他重新坐在了椅子上,调整了一下吉他的位置,示意他已经准备好了。
这是他刚入学那年的新生欢迎仪式,他以江城市状元的名头考进了启大,作为新生代表致词,接着领唱校歌。
那时,他还是全世界最酷的男人,唱完歌就下了台,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台下那些想要来搭讪的女生。
可是他现在根本维持不住那股高冷劲儿,不断地扫视全场,想要寻找聂棠的位置。
古文物鉴定专业是冷门调剂专业,就这么一点人,想要找到文鉴系的大部队就跟大海捞针似的。
也幸亏聂棠比较显眼。
一眼扫过去,长得最扎眼的那个就是。
正好伴奏音乐响起,他也顺势拨了两下吉他的琴弦,开嗓领唱:“在江之滨,惟学无际,惟言求启真兮,实启习坎示教。始见经纶兮,靡革以匪因……”
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大合唱之中。
在校歌结束之前,他终于找到了聂棠的身影。虽然距离相隔太远,他只能大致辨认出她的五官轮廓,但是凭借他对她的熟知,也绝对不可能认错。
等到校歌的音乐袅袅结束,他却没有直接下台,而是无视掉台下老师不断给他的手势,把话筒再挪近了一些:“我还想再唱一首歌。我希望她能喜欢。这首歌叫《为你》。”
台下众新生哗然!
没有人会想到,这位品学兼优的、以江城市状元名头考进启真大学的新生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启真大学可是以严肃严谨而闻名的,启大的新生典礼,就是给人催眠用的。
但是这位新生代表说什么?想唱一首歌给她听?到底是哪位女生有如此殊荣,被人在入学仪式上当众表白?
这实在是太刺激了!
而负责这次入学仪式的老师就快要疯了。他连续带过五届学生,都从来没出现过一个脑残到在这种严肃场合表白的。
原本严肃的新生入学仪式变成了大型表白现场,干出这件事的还是今年的高考状元,他这得被扣多少奖金?!
沈陵宜根本不管台下台前的人们到底是什么反应。
反正他的目标就只有聂棠,别人是什么看法,或贬或褒,他根本毫不在意。
他把话筒调好位置,开始清唱:“当你路过我的窗,你的身影,逐渐点亮我的世界,如果爱情是一场瘟疫,已是混乱无知忘却理智,我为你写歌,写下无数告白尘埃飞舞,我为你颠倒,忘记千篇一律他人故事……”
他的声音条件很好,嗓音富有穿透力,那歌声仿佛春日里的冰层乍裂、熏风拂面、春意涤荡料峭,每一个字每一个词的吐息都充满了感情。
这是他为聂棠唱的情歌,只为她一个人。
当他唱完最后一个字,就从高脚凳上站起身,干脆地谢了幕,走向后台。当他退场之后,身后立刻响起了如雷般的掌声,这掌声中间还夹杂着一声声口哨声。
可是还没等他完全走进后台,行政班辅导员已经铁青着脸等着他了,张口就是一连串斥责:“沈陵宜,你脑子没问题吧?当初排练的时候,就告诉过你,你只需要唱校歌就行,可是结果呢?谁让你添油加醋再来一个随性发挥?!”
“是,我知道你们就喜欢标榜自己有个性,在这么严肃的场合给自己加戏,还表白上了!”辅导员简直都要气得原地爆炸,“你这么能,怎么就不上天啊!”
沈陵宜被疾风暴雨般喷了一脸,还是很平静地回答:“不好意思,我是土木工程系的,怎么上天不管我归。”
辅导员:“……你知道我是会被扣奖金的不?”
沈陵宜道:“那您被扣的奖金,等月末我来补上行吗?”
辅导员:“……”
要不是他为人师表,得时刻端正自己的一言一行,给学生们做个表率,他真他妈想问候他家祖宗十八代!
就算问候家人太粗鲁,他起码也可以来一串的素质十八连出口恶气啊!
沈陵宜往前走了一步,他的身高在一众男生宛如鹤立鸡群的存在,突然靠近,反而把辅导员吓得不自觉后退两步,拉开一个安全距离。
沈陵宜莫名其妙地看着辅导员这个防备的举动,想了一想,解释道:“我没恶意,也不想打人,我现在挺忙的,还有重要的事要去做。”
辅导员捂住自己的左胸,觉得自己的小心脏正在隐隐作痛:“……你还想干嘛去?“
原本他还为自己的行政班上分到了一个高考状元而得意呢,还跟好几位老师吹嘘过。
班上有这样的学生,大学四年只要不太颓废,每年拿奖学金是跑不掉了,可是现在他只觉得,有他做了这么一个反面榜样,他的工作恐怕不怎么好做……
沈陵宜冷静地回答:“我现在想当面问问她,刚才的那首歌她喜欢不喜欢。”
他不知道在这个幻觉当中,聂棠对他还有没有记忆,有自然最好,没有也没关系。当初是她追求他,现在反过来,他再去追她一遍也没什么。
一人一次,非常公平。
辅导员禁不住踉跄着倒退一步,一手捂住自己的发际线:“卧槽,你上大学是为了来追女孩子的,还是来读书的?!”
这才是新生报道的第一天!
才第一天啊!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当众在新生入学典礼唱情歌表白的女生是他今天第一次见!
这是什么脑残的一见钟情?!
沈陵宜才不想理会辅导员是怎么想的,他向来我行我素,根本不在意外界的看法和议论,行动力极强,一旦想到了,就要立刻去执行。
他从后台出去,在风雨操场上绕了一个大圈子,很快就锁定了古文物鉴定系所在的位置。
聂棠就坐在靠走道的那个位置,她显然也觉得开学典礼无聊,正支着下巴昏昏欲睡。
当沈陵宜出现在她附近的时候,周遭立刻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文鉴系女生占到绝大多数,只有寥寥几个男生,构成了一片花海中的稀疏绿叶。
女生多的地方,就会有八卦。
再说刚才沈陵宜那表现实在太惹眼了,想要大家不注意到他都难!
沈陵宜走到聂棠身边,试探地扶住了她身后的椅背。
聂棠突然那感觉到身后多了一个人,立刻警惕地转过身,人也离开了椅子,待认出他就是刚才在台上致辞的新生代表,脸上露出了淡淡的诧异表情。
这样的防备表情,还有她看他就像看到陌生人的眼神,他基本可以确认,她的确是对他没有任何印象。
就像当初一样,在这个时间点,他们就只是初初相逢的陌生人。
既然她对他没有印象,这也没有关系,稳得住。启动b计划就是。
他好歹也是谈过恋爱有经验的男人,现在想要追求自己的心爱的女孩,这又有何难?
沈陵宜咳嗽了一声,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语句:“咳……我,那个,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沈陵宜,土木工程系。”
他这句话一说完,聂棠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惊讶,她微微睁大了眼睛,茫然地望着他,显然不知道他突然跑过来是想干什么:“……嗯。你好。”
“我就是刚才的新生代表,”他一对上她那双闪耀着万千星辰的眼眸,剩下的话也不自觉脱口而出,“你觉得我唱的那首歌怎么样?”
聂棠脸上的表情完全裂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指前面的校歌还是指后面的情歌,尴尬地回答:“还挺好的——嗯,很好。”
沈陵宜又对坐在聂棠身边的女生道:“柏樱同学,你能不能往里面坐进去一个位置?”
柏樱显然也被这神奇的一幕惊呆了,在愣了五秒钟之后,立刻积极地回答:“好好好,没问题。”她转头就跟自己边上的女生道:“别发愣啊,赶紧往里面挪一挪!”
她表面上毫无波澜,还有那么一点迟钝,其实心中早已在土拨鼠尖叫:活久见!今年居然有一个不怕死的当着全校师生的面隐晦表白,君不见那安排入学仪式的老师的脸色都是铁青的!
而这位勇士居然是冲着她的新同学来的,作为第一时间围观八卦的人,她真是、太、荣、幸、了!
她就说这新同学长得也太好看了,真不愧是红颜祸水(?)。
只是……等等,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聂棠在震惊过后,紧蹙着眉头,问道:“可是建筑学院应该在那一边啊……?”
这一排看台都是纯文科学院,理工科都在安排在对面。
沈陵宜伸手把她按在边上空出来的位置上,他顺势就在聂棠之间坐着的椅子坐下,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嗯,我知道,我就想坐在这里。”
聂棠:“……”
沈陵宜一坐下,立刻就闻到了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草木香气,抢在她说话之前开口:“等下有空吗?我们一起去吃饭?”
“……”聂棠沉默了一下,委婉道,“等下我们要开班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班会是确有其事,可是拒绝的意思也是明晃晃的,昭然若揭。
不管对方是什么人,有什么意图,她都不想跟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吃饭。
还有,他实在是太突然了,突然跑过来要坐在她身边,突然想要约她吃饭,一举一动都古怪得要命。并且,他们还是今天第一次见面。
可是沈陵宜却坦然回答:“没关系,我等你——对了,我们交换一下手机号码,你开完班会了,我就去找你。”
聂棠:“……”
聂棠叹了口气,语气还是很温柔:“其实我刚才的意思是,我跟你都不认识,去吃饭……这不太好吧?”
沈陵宜专注地注视着她,虽然她说的是拒绝的话,可语气和神态都那么温柔,让他完全兴不起一点被拒绝了的自觉:“我们的确是刚认识,但是多相处一下,是能增进彼此之间的了解,很快就会熟悉了。”
聂棠苦恼地看着他。
明明这个人长得还挺像个正常人,既然能成为新生代表上台致辞,那就说明他的智力也没问题,可是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
“这样说吧,我的意思是,我拒绝。我不想跟一个陌生男生出去吃饭。”她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现在,你明白我的态度了吗?”
……
沈陵宜被当众拒绝。
他的确是有点没面子,可是面子这种事,他在遇上聂棠之后就不是那么在意了。
再说,他现在是要让聂棠重新爱上他,最好爱得欲罢不能,被拒绝一次,怎么能够退怯?
现在的聂棠对他一无所知,可他却知道聂棠许多事。他不光知道他们文鉴系大概会在哪几幢教学楼上课,还知道她家住在哪里,知道她的手机号码是多少,甚至,他连她的闺房长什么样都一清二楚。
掌握了这么多信息,他要是追不到她才有鬼!
开学典礼散场之后,各个学院的学生按照行政班的划分分散开会。
沈陵宜又被暴躁的辅导员在班会上猛批一顿,立为十恶不赦的反面例子。
他无所谓,又不是小孩子了,被班主任骂两句,难道还要他感到羞愧吗?他根本就不痛不痒。
倒是班上的男生对他的“壮举”大为赞赏,毕竟不管在哪里,书呆子都不可能混得好,大胆到敢于破坏规矩的男生才能在群体中混得开。
沈陵宜虽然是高考状元,典型的模范学生,可是他做出来的事可真是足够喜闻乐见了!
周睿忍不住用手肘顶了他一下,朝他挤了挤眼睛,压低声音道:“兄弟,你给我透个底,你之前当众表白的姑娘是哪位?你说明白了,以后我们也不会不小心挖到了你墙脚,对不对?”
沈陵宜对此不屑一顾。
想要挖他的墙脚?这怎么可能?他跟聂棠分明是天生一对,虽然他目前暂时受挫,但是按照她对自己的喜欢程度,追到人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高冷地回答:“就是文鉴系的聂棠。”
周睿忍不住惊叹了一声:“文鉴系?哦,我可能知道是谁了,我记得文科学院是有几个长得很好看的女生。但就属于古文物的那个最漂亮!”
班会结束,沈陵宜没有随大流去食堂吃饭,而是改道去学校机房。
今天晚上,学校的选课系统就会正式开放,他得去查查聂棠这学期的课表。
虽然他暂时还不能申请去上古代文物鉴定的专业课,但是他们会有几门大课是重合的,提早安排好自己的课表有备无患。
选课系统是用学号登陆,现在还处于未开放的状态。但是他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地直接黑了进去,把文鉴的课程和大致时间安排给下载了下来。
做完这些事,他看了看时间,竟然已经一点多了,这个时间点,就是最热闹最人满为患的食堂都已经歇火了。
他立刻关了电脑开始往校门口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