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身上的缺点,他也清清楚楚,但是改不掉。
性格天生,改不了的。
只不过一直以来,宁元宪被身边无数恭维包围了,而且被眼前这些胜利所影响。
他真觉得自己是一个英明之主。
但现在沈浪和宁政都直接说,他只是一个不错的君主而已。
宁元宪当然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杀人,恨不得碎尸万段。
瞎说啥实话?
所以中国历史上,历朝历代的直臣,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比如魏征和李世明,一代明君与诤臣,佳话流传千年。
但是魏征刚刚死了不久,坟墓就被李世明给挖了,墓碑也被推了。
臣子说了一堆难听话,并且告诉君王,我这可是为了你好,你不听从就是昏君。
作为君王,你难道你记恨,还要感激他?这怎么可能,这天下压根就没有圣人,大家都是凡人。
当然了,魏征这位所谓的直臣也有私心,他和李世民之间的关系也不纯粹。
魏征作为山东权势集团的头目之一,直臣也只是他的人设,他当然算得上是忠臣,但是他用心也不纯粹,弄权是谈得上的。
………………
但是生气过之后。
宁元宪反而进入了反思。
一,沈浪这些难听的话,没有直接面对着他说,而是间接说给他听。
这证明了什么?沈浪没有胆子吗?
不,他连更大胆的话都说出来了。
他之所以没有当面和宁元宪说这些话,只能证明他不忍心伤害宁元宪的情感。
这一点,宁元宪嘴里不屑,但心中却非常看重。沈浪这等傲慢无比的人,都在乎我宁元宪的感情,这证明了什么?
他是聪明之人,当然能够看穿。
二,沈浪这些话是对的。
当然沈浪对宁政的那些判断,宁元宪依旧不屑一顾。
但沈浪对他宁元宪的那些判断,扪心自问之后,宁元宪知道这是对的。
一般而言,宁元宪是听不进真话的。
但是有两个人的话,他能够听得进去。
一个是卞妃,一个是岳父祝弘主。
卞妃爱慕他,关心他,是亲人,是他心目中真正的妻子。
宰相祝弘主虽然有私心,一心为了祝氏家族。
但宁元宪是祝相看着长大的,在他眼中宁元宪就仿佛是他的孩子,也是他希望的寄托。
宁元宪对先王不亲近,却对这位祝相非常亲近,隐隐把他当成了父辈。
当然,宁元宪登上王位之后。
祝弘主一般情况下,也就不会直谏越王了。
因为他知道性格根本改不了了,堵不如疏。
这就如同家长对孩子,就算闯祸了,家长帮忙善后就是了。
只要不闯下无法弥补的大祸便可。
至少到现在为止,宁元宪虽然谈不上非常英明,但也称得上出色了。
所以,祝相和宁元宪之间,几十年君臣,关系依旧非常亲密无间。
而现在,宁元宪竟然也听进去了沈浪的话。
当然还有重要一点。
沈浪只是阐述,甚至不能算直谏,因为他并没有说国君你必须要改,也没有说陛下您要这样做,您要那样做,这样才是英明之主。
沈浪话里面的意思就是,陛下您就是这样的人,您就继续这样吧,自己痛快就好。
他想要对国君的谏言只有一句话:越国下一代君王,不能再像您这样了,宁政殿下确实蛮适合的。
对后面半句宁元宪依旧嗤之以鼻。
但对沈浪的前一句话,他也听进去了。
下一代越王,不能再像他一样任性败家了。
宁元宪之所以过的这么潇洒,很大程度上是吃了大胜吴国的胜利果实。
那一场胜利太大了,足够他吃二十年。
但是如今越国局势确实谈不上好,首先文官贪腐严重,吏治败坏。
还有就是新政阻滞,国库空虚。
经过宁元宪二十年的败家之后,国库亏空到何等地步?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
欠下隐元会天文数字的债务,每一次想起来国君都夜不能寐。
于是,他索性不去想了,就能睡一个好觉了。
这性格和沈浪真是一模一样的,沈浪也欠了天道会巨大的债务。
不过他丝毫没有在意,依旧挥金如土。
但是国君深深知道,下一代国君绝对不能再这么败家了,一定要学会勤俭持家,一定要励精图治。
也正是因为如此,国君才再立储一事上稍许犹豫。
当然他此时心中,依旧是绝对倾向于太子继承王位的。
太子像他,只不过更加冷酷,他上位之后,能够稳住朝政,能够驾驭群臣。
但是有一点,太子太过于注重权术了。
不够直,这意味着他也很难行王道。
用权术治国,而非用王道治国。
用王道治国太累了,需要励精图治,兢兢业业发展国力。
正是因为如此,宁元宪才给了三王子宁岐机会。
宁岐和太子完全不一样。
他更直,也更狠,强大而又充满自信。
一点都不喜欢花团锦簇。
但是宁岐也有一个缺点,太注重武人和黑水台了。
这样容易成为一个暴君,就算不是暴君,也容易成为了一个冷酷之君。
天下之间真是没有完美的继承人。
于是,国君将沈浪的话看了一遍又一遍。
心中尝试着接受沈浪的忽悠。
但是他努力了好几遍,还是不行。
完全不信。
他相信沈浪,但是对宁政没有一点点信任感,没有一点点亲近感。
一想到这个人,一想到这张面孔,整个人就反感。
荒谬,荒谬!
然后他再一次在心中强调:哼,就算是明日越国要灭亡了,今晚我也不会把王位传给宁政。
此时,黎隼跪了下来。
“怎么了?”宁元宪问道。
黎隼道:“奴婢派去这条小狗,记录沈浪和宁政殿下的谈话,但是这条小狗欺君了。”
宁元宪对比三份记录,完全我一模一样啊,没有任何欺君。
只不过有一份可能是因为心潮澎湃,所以字迹稍稍有了变化。
大宦官黎隼道:“这条小狗在关键时刻,咳嗽了一声,有提醒沈浪和五殿下说话小心的意思。”
宁元宪目光一寒道:“带进来。”
那个小宦官被带了进来。
他真的不知道去监督沈浪和宁政谈话的有三个人,他真以为就他一个人。
不过事后,他还是主动向黎隼坦白了。
国君道:“你叫什么?”
那个小宦官道:“冯尘。”
哦?
这个名字竟然取得不错,不像是粗鄙人家出来的。
黎隼道:“他出身于大恩庭。”
大恩庭里面都是罪人之后,很多男孩子稍稍大一些,就会被阉割掉成为太监。
国君宁元宪道:“你为何要咳嗽提醒沈浪和宁政啊?”
小宦官冯尘磕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宁元宪道:“你是该死,但也说完之后再死。”
小宦官冯尘道:“奴婢听说宁政殿下为了保护沈浪大人的侍妾,主动站出来承担了所有的罪名,心生敬佩,所以本能咳嗽提醒,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事实上!
这个小太监是想起了他的兄长。
当年家族覆灭的时候,他冯尘已经十一岁了,要一并斩首的。
但他的兄长却冲出来大呼,说他只有十岁,不能杀,不能杀。不信去量量身高。
而冯尘因为身体不太好,从小就长得不高,这也量发现也就是岁的身高。
所以他活了下来,被送去了大恩庭。
而他的兄长当然也跟着家人一起抄斩了。
就算临死之前,这个兄长还想着保护他这个庶子。
真正长兄如父。
宁政为了保护冰儿,而承担了杀人罪名,被关入了宗正寺的监狱,这让冯尘非常感动,让他想起了那个临死之前保护他的兄长。
所以才会在关键时刻咳嗽提醒。
“杖责三十,如果死了就死了,如果侥幸不死,那就扔到浣衣监!”
大宦官黎隼道:“遵旨,谢陛下洪恩。”
小宦官冯尘叩首:“谢陛下洪恩。”
然后,他被拖了出去。
重重打了三十杖,整个人鲜血淋漓,生死未卜。
……………………
次日!
国君一直睡到了中午!
卞妃大着肚子给他做中饭。
她的身孕也差不多有五个月了。
宁元宪见之,柔声道:“爱妃怀有身孕,赶紧歇息,为何还要操劳?”
卞妃柔声道:“躺着也无聊,怀孕的人稍稍动弹一下还是好的,我就做几个小菜,也没什么油烟的。”
宁元宪望着卞妃的身影。
尽管王后才是正妻,但王后太傲慢,太过于端庄了。
只有眼前的卞妃才是贴心的妻子。
就是那种对你好到恨不得把你身上每一处都宠溺的人。
宁元宪非常珍惜这一点,这是他心目中仅有的几个亲人之一。
看着卞妃的身影,宁元宪心中温暖幸福,但是也充满了一丝阴霾。
因为御医已经几次跟他汇报过了。
卞妃的身体太弱,根本不适合怀孕,而且一直以来胎儿也不稳。
有几次都有流产的危险。
是卞妃强行用药保胎。
而且,卞妃还不让国君知道。
但御医不敢隐瞒,把一切都告诉了国君。
但宁元宪此时反而不敢让卞妃知道他已经知道了。
就只能在心中祈祷!
甚至他此时心中只求妻子卞妃平安。
对于他肚子中的这个孩子,他几乎都不敢奢望了。
仿佛感受到了国君的目光。
卞妃稍稍扭过头来温柔一笑。
然而……
这个笑容仿佛瞬间定格。
忽然,她脸色一白,整个身躯一颤。
然后……
身下猛地涌出了一滩血红。
卞妃凄声道:“夫君,夫君……”
然后,卞妃整个人就要倒下。
宁元宪顿时毛骨悚然。
整个人仿佛雷击一般无法动弹。
足足好一会儿,他才猛地跳起来,上前抱住了卞妃。
而卞妃直接摊到在他的怀里。
她双腿之间,鲜血狂涌而出。
宁元宪凄厉高呼:“来人,来人,救人啊,救人啊……”
国君整个人都陷入了疯魔之中。
几十个御医都进去了。
但是依旧没有好消息传来。
从来没有祈祷过的宁元宪,此时一个人躲了起来,跪在地上,向满天神佛祈祷。
“求求上苍,不要带走我的妻子。”
“上天啊,你已经带走我一个妻子了,求你万万不要带走我第二个妻子。”
“我宁元宪,真的承受不起了。”
“上苍,请你开恩,请你开恩。”
“我宁元宪愿意今后行善积德,我宁元宪愿意折寿十年,只求你不要带走我的妻子。”
半刻钟后!
年迈的御医跪下来叩首道:“陛下,臣等已经尽力了,卞妃为了保胎,服下了太多药物,对身体摧残厉害,这次流产,引发血崩,臣……真的无能为力。”
血崩就是大出血,这些御医根本止不住,所以必死无疑。
宁元宪沙哑嘶声吼道:“若救不活寡人的卞妃,你们也跟着陪葬,你们也跟着陪葬!”
那个老御医直接叩首道:“臣已年迈,不惧死亡,陛下就算杀了臣,臣也救不了卞妃了。”
这句话,几乎直接判定了卞妃的死刑。
宁元宪踉跄,整个人站立不住,几乎要直接坐倒在地。
泪水涌出。
是寡人造了太多的杀戮吗?
是寡人造孽太多吗?
如今上天要惩罚寡人吗?
上苍啊,你为何要挑选卞妃啊?为何要挑选卞妃啊?
宁元宪满心绝望,这个世界仿佛都灰暗了下来。
而此时,大宦官黎隼道:“陛下,去让沈浪来,他有神奇医术,当时他治好了张聪的肠痈绝症,或许……或许他能救卞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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