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青风寨(1 / 2)

入寨之后,阿紫与云萧于那小石屋前说话半晌无应,怀疑地看向一旁那壮汉:“大叔,野丫头真在里面吗?你可不要耍我呀!”

“在的。”回话的却是云萧,他示意了下那倚壁而建的小石屋上方断岩,淡淡地笑了笑。

阿紫抬眼望上去,惊了一下。

那断岩极高,陡峭险峻,难上难下,而其上遍生荆棘,却有数十只豺狼虎豹脚踏棘刺间,于上徘徊不去。

“野丫头向来有兽缘,寨子里的人都知道,却未想到这丫头原是申屠家的人……想来也再合情理不过。”那壮汉随意地看了两眼那断岩上的猛兽,随口道了两句。“你们要劝她回去嫁人,我们也不反对,本来姑娘家也是要嫁人的,但是她倘若真的不应,我们也没办法……不过来者是客,你们两个小娃娃要是不嫌弃,在我们寨子里住几天慢慢劝她也行。”

阿紫大惑:“乐正无殇长得好看,除了身子太弱真没什么不好的了,野丫头为什么不肯?”

阿紫眉头皱过之后又鼓起腮帮,“不行,我一定要说动她去嫁给乐正无殇!”

云萧眉间微微蹙着,看这情形,只得抬手向那汉子有礼道:“谢谢相留,我们二人恐怕得暂时在寨中叨扰几天了。”

“没事没事,来者是客,况且你们还是为寨里野丫头来的……”那汉子正说着,便听见寨子门口有人嚷嚷着过来。

“老四!你在外面啊!快来看看我种的大蕃薯!个头比十月里收的还大!那老东西非说九月里下苗种不出来,这就让他睁大了狗眼看看!”

云萧和阿紫闻声望去,出声的是个中年男子,身形瘦长,看上去比身旁壮汉要年长些,一身粗布短袄上沾满了雪和泥,只一面衣角被揣在腰带里看上去还干净些,脚上一双兔毛短靴已湿了大半,左手扛着铁锄右手拎着个竹筐,筐里满是带泥的红薯。

“哇!好大的红薯!”阿紫一眼望见窜了过去:“大冬天的围着火烤红薯一定好玩!而且好吃!”

“哈哈!你这小丫头说的好!和大叔我想的一样!正好,晚上大叔我请你一块来烤红薯吃!”

那人一看便是直性子,当即和阿紫说道。

云萧身旁汉子似是习惯得很,看向那瘦长的中年男子便道:“三师兄,这两位是小野丫头的朋友,有事要寻野丫头说,得在寨子里住几天。”

“好好好,那我回头从我那地里再寻些菜回来,招呼他俩!”男子当即应道。

阿紫拨弄红薯一脸垂涎:“不用啦!吃烤红薯就行啦!”

那瘦长男子当即大笑:“你这小丫头好生可爱!晚上陪大叔一块儿烤!”

“好啊好啊!”阿紫当即应下:“烤红薯可好玩啦!”

晚上,寨子里小百口人有的打猎回来有的放羊而归,竟当真就三五成群围在雪地里烤红薯吃。

雪花零星飘着,不时飘落到火焰中融作轻薄的白雾。

云萧出神地看着,耳边是寨里汉子们嘈杂喧闹不时响起的哄笑怒骂。

“小子,你俩怎么这么关心野丫头嫁不嫁入那乐正家呀?”那壮汉在身前地上摆下个三角作底的奇怪方木,一脚踩上,然后将数个红薯串入方木向外伸出的细长铁棍上,也不用手去转,就那么等着,它自形就在那边慢慢转动着烤……同时随口问向身旁的少年。

云萧有些好奇地看着他面前的物什,回神过来也是随口道:“我和我师父师姐暂居于乐正府上,唯等他们两人成亲后才能返回原先所居的谷中。”

那壮汉闻言不由疑惑了:“这却是为何?”

云萧微笑道:“我和两位师姐奉命来为申屠乐正两家的决斗作见证之人,需得见着两家兑现这输赢既定之后的承诺方算完事。”

壮汉听罢直言道:“能为申屠、乐正两家请来为证,看来你和这小丫头来历不俗啊。”

云萧一愣,淡淡笑了笑,未再答话。

那壮汉性子极直,自顾想了半晌,还是直言道:“两位若不是武林世家之后,便是江湖名门的弟子……可是能被请来为申屠乐正两家为证的……似乎也为数不多……也只有那归云谷……”

云萧愣了愣,犹豫片刻,便直言道:“实不相瞒,我和小师姐正师承云门。”

原本低头探看蕃薯的大汉一愣,指间震了震:“归云谷的云门?”

云萧只得点头。

那壮汉愣愣回头,重新审视面前沉静的少年:“你们两个,是端木丫头的徒弟?”

云萧闻言惊住,愣愣回看壮汉:“寨主与我师父认识?”

壮汉闻言大声笑开:“当然认识,她是清一的徒弟,是我们的师侄。”

云萧一震,一时不能领会。

那壮汉续道:“我是你四师叔祖,青阳子。”他手指过去,是那一个正与阿紫齐声大笑的瘦长男子:“那个是你三师叔祖,尹莫离……还有一个现下不知跑哪去了,是你二师叔祖石木花。我们几个都由归云谷出,是你师祖清一大师的同门师弟。”

云萧心下有惊,便欲下跪行礼:“云萧拜见师叔祖。”

壮汉却一把扶住他,朝他竖着一指轻嘘道:“不必作声了,云门弟子向来冷情,从未见过离谷之后还与谷内有多少牵连的……而且我们三个在这寨中隐居多年,早已是山野村夫,你也不用多礼了。”

云萧暗暗心惊,顺他之意重新在一旁坐下,不由出口问道:“师叔祖……为何会在这山中……落草为寇?”

青阳子笑着拍了拍云萧的肩:“说什么落草为寇,也太难听了……我们不过是建了这寨子,在这寨子里隐居下来,守些东西,远离江湖武林罢了。”

云萧一愣:“守些东西?”

青阳子笑了笑,却不欲多说:“是啊,至于守什么你就不要多问了,这江湖实在烦杂,我等都觉得此地甚好,于是便长住了下来。”

云萧见他转面过去,不欲再多说,便也不便多问,转而看向他面前方木,开口询道:“师叔祖,这是何物?”

青阳子低头看向他手指方木,笑着解释道:“这个是我特意设计用来烤红薯用的,这铁棍被底座方木固定了位置,不会脱落,同时我用木轴在方木里做了个小机括,只要有重物压在这方木上铁棍就会自行转动。”他言罢笑看面前少年,宽厚道:“你也不要叫我师叔祖了,实在拘束繁琐,唤一声青叔便行了。”

少年微愣一瞬,下时恭然一笑,点头道:“青叔。”

青阳子见他并未忸怩固执于辈幼之礼,只觉此子虽年幼却自有豪情朗意在心,与他心性相投,不由再度笑开,又与他谈论起脚下方木的玄机来。

那边阿紫和尹莫离正于红薯上相谈甚欢,两人靠在一块大石上一边烤红薯一边吹嘘玩笑,尹莫离久不见二师兄石木花现身出来嘴上不由地骂道:“这老东西,输了不现身,又不知藏在哪里装死了!”

阿紫一边吃着手里烤熟的红薯一边道:“这么香的红薯那人也不知道出来吃,果真是笨得很!”

“小丫头片子,在背后说人长短可是会咬到舌头的。”

阿紫倏地一惊,只觉刚那声音似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样,字字清晰在耳却无踪可寻。

“石头花,你还不赶快出来,又在这装模作样地吓人!”尹莫离斥一声,从篝火里抽出一根燃着的木条四下里照来。

却一番寻过,不见周围有一样似人的东西,不由怒骂道:“老东西,越发会装了,有本事你装一辈子别出来!”

阿紫愣愣看着,却见面前的人随意将火把扔在她所靠大石旁的时候,那声音又微惊道:“拿开拿开,不过与你玩玩,又是这一副沉不住气的死脾气。”

阿紫只觉所靠大石忽地动了起来,她吓得刷一声跳开,回头便见坚硬的大石如泥土一般松裂开来,同时从两边慢慢舒展,而后直起,渐渐竟现出一个人的模样来。

阿紫嘴里的红薯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那人原地耸了耸身,伸手一拂头上的沙石泥土,随之两步撑开,一脚跺下,大喝了一声:“落!”

瞬间他全身泥石似被一阵无形的气浪刮下一般,一粒不剩地落到了地上。

一个身穿灰白色长袄、头发花白的六旬老者霍然出现在阿紫面前。

“小丫头,被我这一招惊呆了吧?”那人看着阿紫反应,哈哈大笑道。

尹莫离骂咧道:“整日里装这装那,叫你也不出来,石头花,你干脆就当块石头得了!”

那人看着瘦长男子脚边烤着的红薯,微显诧异地唏嘘道:“尹村夫,没想到还真叫你给种出来了,倒是有本事啊!”

尹莫离自得:“不就是一些反季之物么,明了其间道理我尹莫离什么种不出来?”他想起一事,转而又斥道:“上次你去帮手,叫你不要把我那芝麻撒在高粱地里你偏不听,害我那半亩芝麻没有一颗收回!这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那头发花白的老者驳道:“我又不知道这两物不能种在一起,尹村夫你有心没嘴不说出来,谁知道。”

尹莫离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恶声道:“也罢,那芝麻我本是想收来给阿草吃的,如今叫你给毁了,没了就没了吧。”

“你不早说!”那老者闻言怒道:“你早说是给阿草种的,我便不去瞎捣乱了。”

“你这回是承认了吧!你个老东西!”尹莫离眸子里喷火。

那老者讪讪地转过了头去。

这时阿紫走来蹲在那一块方才是大石现在是一堆沙土的泥石旁,抬头憋屈地瞪向那老者:“老爷爷,阿紫放了七个烤好的红薯在石头上,现在全叫你身上的泥埋了……你得赔阿紫!”

石木花顿时一愣。

今夜便是除夕。

晌午过后,蓝苏婉望着院中幽幽飘洒的细雪,水蓝的衣袂迎风轻舞,如絮如蝶。

心头那抑制不住的焦躁不适与隐隐的失落如同无形的针,扎在心头之上,连日来日日叫她心神难安。

云萧与阿紫在那方深山古寨里已有六日未归。

她立身在院中廊下的石阶上,望着城外深山的方向,只觉心头如蚁爬过。

乐正清音过来落雪轩的时候,端木若华正于榻上下来坐在木轮椅上轻拭指间之针。

她眉间沉静如水,举止轻缓而从容,神色清冷。

鬓边细长的雪发静垂在白衣之上,凝然如瀑,端严沉肃。

乐正清音一言不发许久,终是再一次于她面前俯身跪下:“端木先生……老夫无能,仍是只能来求先生出手!”

叶绿叶取了新炭回来,入屋看见跪地之人,眉间一凝,面色有些冷。

“绿儿,扶乐正老爷起身。”

绿衣的人安静地放下手中炭材,轻拭过手,过来相扶。

“不劳叶姑娘扶了……老夫想求之事,端木先生受得住乐正清音这一跪……”乐正清音未顺着叶绿叶扶起之势起身,仍是屈膝在地上,话说到此,又再难启齿。

屋外的雪安静飘着,一落满院,如铺了一层白绸。

今日是可与乐正无殇行针的最后一日,过了今夜,乐正无殇恐怕再无法可救。

端木若华眉间虽淡漠,空洞的眸中却映出沉肃而悯然的微光。

“难道梅疏影亦不知晓元火熔岩灯的下落?”

乐正清音一震,下瞬,却是摇了头:“并非如此……惊云公子是知晓的,只是他……不愿相告……”说到此处乐正清音言辞有些闪烁,“我乐正家于一事上亏欠惊云阁些许说法,故以乐正不好强求……可是老夫无法眼睁睁看着我儿丧命,只能一再相求于他……”

端木一叹:“便是如此,他也不肯相告?”

乐正清音低头:“他与老夫说的是……若想借到元火熔岩灯,除非……”

端木若华眉间微蹙,问道:“除非什么?”

乐正清音头低地更低,心上无力却又毫无办法,挣扎半晌,终还是道:“……除非端木先生亲自于他面前下跪相求。”

椅侧传来炭材碎裂之声,乐正清音身一震,便听叶绿叶冷笑道:“这厮当真是越发目中无人了!我倒要看看,他于我师父面前,还敢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端木若华却是微一愣,有些惑然道:“本宗倒不知,我与他的恩怨,有如此之深……”

叶绿叶声冷如冰:“如此,你就来求我师父?”绿衣旋身过来,划开一道凌厉的弧线,“莫不是真想叫我师父,为你乐正家,向梅疏影下跪相求不成?!”

乐正清音立时道:“老夫岂敢!端木先生于皇上面前尚不必行礼,老夫怎敢要先生为小儿之事受此大辱……”

叶绿叶冷哼一声:“那你还来说什么!”

乐正清音垂首道:“老夫不知惊云公子何出此言……只是今日已是先生所说最后一日,若无元火熔岩灯小儿性命难保……老夫在此恳请端木先生亲自去见一见惊云公子,只望惊云公子能看在先生的面子上出手相助。”

叶绿叶眉间冷凝:“他既能说出让我师父下跪相求的话来,我师父于他面前还有何面子可寻?你此言分明是让我师父于他面前去自寻难堪!”

乐正清音莫可奈何,只得直身长跪道:“先生若能救得我儿一命,乐正家从此唯先生之命是从,绝不敢有一言相背!”伏首拜下,乐正清音声音滞哑道:“求先生!”

见他仍求,叶绿叶心头冷怒:“你!”

“我与师父去见梅大哥!问问他可是有心要折辱我师父!”蓝衣少女推门而入,面上是少见的冷峭。

端木若华端坐未语,此时静望前方虚无,微叹道:“梅疏影并非不识大局之人,他既承认知晓元火熔岩灯的下落又敢拖到此时,端木猜测此物或许便在他手上……”

乐正清音不由得一惊。

“也罢。”椅上之人轻声道:“乐正老爷请起身吧,端木答应你去见一见梅疏影。”

乐正清音全身一震,当即伏地:“谢先生!”

叶绿叶拧眉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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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古朴,乌木雕花,二楼南首一间客房中,执扇之人负手立于横栏前。

白衣映雪,红梅冷艳,面上是一贯的悠然和浅淡。

“公子在想什么?”玖璃立于其身后,忍不住问道。

那人挑眉回首,望他一眼道:“在想年后小苏婉便十六了,我可是应该早早将她娶回惊云阁来……”

他身后之人闻言一愣,下瞬声音微喜道:“公子若有意,属下与几位长老不日便去寻小姐商量!”

梅疏影旋身入屋,飒然笑道:“我不过随口提一句,你怎的好似比公子还心急?”

黑衣男子脸上立时一赧,抱剑低头。

梅疏影调笑道:“想来你和璎璃也不小了……可要本公子抽出一日来为你俩办了这婚事?”

玖璃满面潮红,忙屈身跪下:“公子莫要拿属下开玩笑了,你与小姐之事尚未定,属下怎敢有娶妻成家之心。”

“你之意是我若与小苏婉成了亲,你立时便可以娶璎璃为妻了?”

玖璃张口结舌,面色更红:“属下……属下不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