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恩公国,湖心城,一处不知名渔村的小教堂。
盛夏的晨曦照耀着清澈见底的银镜湖,三三两两的渔民们走向村旁的小教堂,简陋的石门外已经站满了准备祷告的信徒。
小小的渔村当然不可能有这么多信徒,当中的很多人都是周围村镇的居民,有些甚至穿金戴银,衣着华贵在太阳还未升起的时候就从湖对岸的湖心城赶来,就为了能赶上一次短短的晨间讲经。
手捧经文的年轻教士站在讲台后,身上的黑袍已经洗成了灰白色,还打着几个补丁。
睡眼惺忪的他嘴角依然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亲切的和熟悉的信徒打着招呼,更多慕名而来的人则因为教士的年纪而惊愕无比。
就在他走上讲台的那一刹那,一个颇有些激动的老人忽然起身。
“请问”
下一秒,发现周围人的目光都在看向自己时,这位老人突然发觉自己是教堂里唯一一个站着的,瞬间手足无措,进退两难。
年轻的教士先是一惊,随即微笑着抬手示意“没关系的,老先生,如果您有什么想说的就请讲吧圣十字让我们这些仆人代他行走于地上,就是为了回答信徒的疑问的。”
“请、请问”老人咽了咽唾沫,眼神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震惊“您真的认为,巫师也能得到神的祝福,成为圣十字的信徒吗”
话音刚落,教堂内外一片嘘声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是副“他果然问的是这个”的表情,面面相觑的摇摇头。
教士微笑着的摆摆手,先示意其他的信徒们安静下来。
“好吧,虽然您是本月第二十四个为我这个问题的人,但我想除非我当面告诉您为什么,否则您是不会死心的。”无奈一笑,教士郑重其事的低下了头
“是的。”
“为什么”
教士先是一笑,温和的与老人四目对视。
“我相信,您问为什么的原因是因为巫师们掌握着一些神秘的知识,说过一些在您看来十分大逆不道的话,违背了您心中圣十字天国的圣洁,所以您才会问为什么。”
老人先是一怔,随即煞有其事的猛点头。
“那么,您知道布兰登一世吗”
“贤者皇帝,当然知道”
“他被圣十字教会奉为圣人。但正是睿智,虔诚且贤明的布兰登,给予了巫师们一个帝国公民应有的全部权利。”年轻的教士轻声道“而当今的艾克哈特二世陛下,则在内阁中增设了皇家巫师顾问一职。”
“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掌握着我们所不了解的知识;因为圣十字教导我们,拥有好奇心并非什么可怕的事情,真正可怕的是狂妄而自大的无知。”
轻言细语,犹如拍打礁石的浪花,让整个教堂都安静下来了。
“在过去曾有过这种观念,认为真正的信徒一定是不识字的,没有念过书的,一辈子生活在乡村中他们才是圣十字真正的羔羊。”
“我不否认这些信徒们都是淳朴善良之辈,但这种说法显然有失偏颇。”年轻的教士微微一顿“因为它将学习,看成是一种罪孽。”
“可平庸的我们,又怎么可能通过学习,就能理解圣十字的意愿呢”老人再次反驳道。
“我们不可能理解圣十字,永远不可能。”年轻的教士摇摇头,沉稳的声音在教堂内响起“但我们可以通过学习,去理解自身。”
“通过学习,可以理解铺张浪费,奢侈贪婪无度是何等可怕的罪孽;过多的财富和糜烂的享受会对精神产生何等可怕的毒害;”
“也可以让我们分辨是非,清楚事理,解答疑惑,懂得教训;因为一个淳良的信徒必定是懂礼貌的,爱戴家人的,善待友人的;”
“通过学习,我们才能清楚自己生而为人而非野兽,成为圣十字所宠幸的羔羊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我们不仅生活在幸福中,更能通过与野兽和禽鸟的对比,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何等的幸福。”
“这就是学习的意义所在,永远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一种知识,是饱含罪孽的;罪孽者,永远是滥用和错误的使用知识的,狂妄自大的无知之辈。”
“无知才是最可怕的罪。”
老人表情惊愕,但依旧不肯坐下“这是圣十字的意愿”
“这是我的理解。”年轻的教士摇摇头,含蓄一笑“至于圣十字的意愿也许我学习一生,都无法窥探一二。”
“但至少通过学习,令我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尚且无知,尚且有罪。”
话音刚落,就像是落入油锅的火苗似的,在教堂内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新人,老人,本地人和外地人信徒们几乎立刻分成了旗帜鲜明的两派,面带怒色的对着另一方破口大骂,仅仅因为是在教堂内,才不敢诉诸拳脚。
面对着吵闹喧嚣的教堂,年轻教士依然不以为意,站在讲台后专心致志的整理着经文,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仿佛早已司空见惯了。
就在此刻
“砰”
一声闷响,教堂的门被撞开了。
吵闹声立刻停歇,正当所有人都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一群身披甲胄,举着旗枪和盾牌的卫兵突然涌入,将教堂包围的水泄不通。
片刻的死寂,面面相觑的信徒们脸上几乎立刻露出了惊恐而不安的神情。
同样惊愕的年轻教士站在讲台上,一脸懵懂。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要干什么”
不知道从哪儿响起的一句话,让刚刚还处在疑惑中的教堂立刻响起一阵狂风暴雨
“这帮人我认识,他们是拜恩大教堂的教会卫兵,从赤血堡来的”
“是谁把他们招来的”
“从大教堂来的,该不会是来抓教士的把”
“是哪个混蛋告的密,有胆子告状,就有胆子站出来”
“这位阁下,我是湖心城的男爵,兰马洛斯伯爵的税务官,我向您保证这位教士绝对不可能有任何问题”
“还有我我是暴风城的城防官,我可以用我们格伦威尔伯爵的名义向您担保”
喧闹,质疑,怒吼,惊慌失措的信徒们不仅没有仓皇逃窜,反而与封锁教堂的卫兵展开对峙;几个明显是骑士的贵族簇拥着站在讲台两侧,俨然成了这个小小教士的“护卫”。
“闹剧就到此为止吧。”
一声叹息从门外响起。
几乎同时,大门两侧的卫兵让开道路,一个穿着血红色金边教士服的中年人走进了小小教堂,泥泞的地板让那双麋鹿皮的靴子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瞥了眼衣摆和靴边的淤泥,微微蹙眉的中年人从怀里掏出一块湖蓝色丝巾手帕,连连叹息的擦掉额头的汗,脖颈上的宝石十字坠晃动作响。
抬起头,中年人的视线无意中和年轻教士碰了一下,于是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早上好啊。”
“早上好,希尔维克教友。”年轻教士点点头,微笑着朝周围的信徒们挥挥手“大家不用紧张,这位是帝都大教堂的希尔维克执事,英诺森大主教的得力助手,绝对不会伤害大家的。”
轻柔的话语,没有任何作用。
拜恩公爵和教会不和的事,在拜恩的民众和贵族中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谁知道这个帝都来的“执事”大人,究竟奉谁的命令,打的什么算盘。
“没错,在下作为英诺森大主教全权使者,是绝对不会伤害诸位的事实上,我们俩还是很亲近的朋友呢。”
中年人一边笑着在自己和年轻教士间比划着,目光无意中落在面前一个老人身上,满是褶皱的脸挤出一丝谄笑。
“不过首先请允许我解决一些私人问题”微微蹙眉,中年人从衣服里掏出一个钱袋,随手扔给老人
“三十金币,给您的报酬我们说好的,圣十字的仆人不会欺骗任何人。”
“感谢您感谢您我一定等等,您这是要干什么住手住手”
突然年轻了二十岁的老人,以惊人的速度接住了从半空落下了的钱袋,迅速塞进怀里;还没等抬头,两个卫兵直接将他架起,倒拖出教堂大门。
“圣十字的仆人不会欺骗任何人,但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胆敢欺骗和诬陷好人的罪人。”
厌恶的瞥了眼被卫兵拖出去的老人,中年人故意大声说道“恶意指控,诽谤神职者用你所剩无几的生命在地牢里忏悔吧,贱民”
话音落下,叹了口气的希尔维克执事转过身来,重新将目光对准年轻的教士。
教堂内的气氛不仅没有缓解,而且愈发冰寒。
这位“杀伐果断”的执事大人不仅没有让他们放松警惕,反而更加紧张;簇拥在年轻教士周围的贵族绷紧神经,紧紧攥着腰间的剑柄。
“我说,这场闹剧差不多是该结束了。”
希尔维克执事环视一周,无奈的再次叹息一声“诸位圣十字的虔诚信徒们,你们是准备绑架我们尊敬的主教大人,让他无法去拜恩大教堂完成宣誓仪式吗”
嗯
主教
教堂再次安静了下来,刚刚还又惊又怒的信徒们此刻却是面面相觑,神情各异,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希、希尔维克教友,你这是在开玩笑的对吧”足足愣了一分钟才反应过来的年轻教士,结结巴巴的开口道
“一定是开玩笑的,我区区一个刚结束见习期,从未在大教堂担任过任何神职的教士,怎么可能”
“不,这就是真的比真金白银还真。”深深的看他一眼,希尔维克执事沉声道“说实话,到现在我还是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的确从大主教口中得到了这个命令,并且信笺上面有大主教和拜恩公爵两个人的印章,绝对错不了。”
“您在一天前,准确的说是二十七个小时前得到了拜恩大教堂的提名,拜恩教会三百名有投票权的教士连夜投票,三百票全票通过,所有人一致推举您成为新一任的拜恩主教”
“接下来就等您前往赤血堡,与拜恩公爵会面,再在拜恩大教堂宣誓就职,接受权杖、绶带、宝冠和戒指您就真真正正,彻彻底底的成为拜恩的主教了。”
教堂内一片死寂。
“我、我还是不敢相信,这种事情我一个小小的普通教士怎么可能”
“您信或者不信,他都是真的。”希尔维克执事露出了几分不耐烦的表情,再次叹口气,将一封精致的月牙白信笺递上
“这是拜恩公爵的亲笔信,上面还有英诺森大主教的印章如果您还是不愿相信的话,我们可以直接前往赤血堡,和拜恩公爵洛伦都灵阁下当面对质。”
在听到黑发巫师的名字那一刻,年轻教士的表情明显一黯。
“诸位信徒,还请麻烦让开道路。”希尔维克执事轻咳一声,煞有其事的严肃起来“马车已经在门外恭候,赤血堡那边请您务必在明日清晨前抵达大教堂,与公爵会晤,举行宣誓仪式。”
“可以再等等吗”年轻教士还在挣扎“我、我觉得我可能需要点儿时间来”
“我可以等,拜恩公爵可以等,大主教也可以但拜恩不可以,拜恩的信徒们更不可以。”
希尔维克执事摇摇头,若有所指的看向两侧“主教之位空悬三年之久,您还准备让这些淳朴善良,信任您,爱戴您的信徒等待多长时间”
年轻教士挣扎了将近一分钟,最终重重叹了口气。
不堪重负的骆驼,被放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卫兵们让开大门,与之对峙的信徒们也纷纷退散到教堂两侧,腾出了一条宽敞的通道。
“愿圣十字庇佑着您,祝福着您。”神色恭谨的希尔维克执事低着头,高声说道
“羔羊们的指引者,骑士之乡的导师,圣徒的化身,拜恩的主教”
“最最虔诚的虔诚者,韦伯阁下”
拜恩公国,湖心城,一处不知名渔村的小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