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桐便说给他听。
涮肉坊的铺面倒是好找,铜锅子、菜蔬之类的也无需担心,最要紧的是人。攸桐嫁来齐州才一年,陪嫁的田产里也没有在齐州的,便将在别处当差的许婆婆的两位孙子调了过来,那两位先前也在攸桐的陪嫁处管过许多事,做事稳妥周全,已定了兄长许长青当掌柜打理店内之事,弟弟许长松则采买菜蔬果肉。两兄弟手脚麻利,东西备得差不多,前阵子也细心打听着寻了男女伙计,就差调理清楚,店面开张了。
傅煜听她这般,也觉放心,唇角便渐渐带了笑意。
笼屉里螃蟹膏肥肉嫩,傅煜取了一只,目光在她眉眼间逡巡,手底下利落熟练。
片刻后,将一碟剥好的蟹肉递到她跟前,膏肉摆得整齐。
攸桐讶然瞧他一眼,再瞧瞧那繁琐的银剪银针,眉眼便浮起笑来,“有劳啦。”
一顿饭吃完,已是戌时将尽。
攸桐吃得心满意足,傅煜显然也算大快朵颐,神情难得的松快。
春草烟波已回去用饭,厅门敞开,只剩两人对坐。攸桐见他没有动身的意思,旧事重提,“将军几日造访,不会只是为这顿饭吧”
谁知傅煜淡然颔首,“主要是为这顿饭。”
攸桐未料他如此坦诚,巴巴地跑来吃饭,倒是一噎,便见傅煜唇角微动,道“过两日我须去趟京城,还会去造访令尊。你这里可有话要我转告”
“转告的倒是没有,不过”攸桐沉吟了下,道“我写封家书,烦你带过去,行吗”
这当然是无妨的。
旁边桌案上笔墨齐备,傅煜踱步过去,坐在她对面磨墨养神,攸桐则慢慢写家书。
跟傅煜和离后,她立马写了家书回去,向魏思道解释和离的缘由,因怕闹得两家罅隙,便将过错大多都揽到自己身上。过后,魏思道自是回信过来,怒斥她胡闹、不识大体。攸桐默默受了,又写家书回去解释。因两处离得不近,倒还没收到回音。
这回傅煜既要去魏家,自然得尽量打消魏思道的芥蒂,她绞尽脑汁,将傅家夸了一遍譬如虽和离出府,傅德清却无半点责怪,还有意维护;傅澜音亦时常登门,给她撑腰;傅煜更不曾出半点怨言、为难她,反倒宽容维护等等。
一封信写得冗长细致,她时而蹙眉,时而咬着笔头,时而奋笔疾书。
傅煜则坐在她对面,目光在她身上逡巡。
搬出了府,她的精神气色都似比从前好了许多,不再心存顾忌、亦无需藏巧收敛,像是上等美人图点染了娇艳的颜色,姿容窈窕、秀色可餐,更添。胸中强压积攒的闷气、激荡翻涌的感慨,也在她的美食果腹、言语含笑后,消弭于无形。
若不是知道她会断然拒绝,傅煜几乎想留在此处,度此良宵。
外面月移影动,夜色静好。
只等两炷香的功夫过去,攸桐才算是满意颔首,将信装入封里。
而傅煜则起身踱步,走到她身旁。这书案窗台的格局,跟南楼那个侧间相似,他沉眉盯着她,俯身稍稍靠过来,仿佛没察觉这过分的亲近,只问道“难得去一趟,要我带些东西来吗”
“不、不用。”攸桐拒绝。
傅煜眉头微皱,有点失望的样子,“毕竟夫妻一场,又不是真的反目,这么疏离”
那倒也不是。
和离之后,男未婚、女未嫁,两人没仇怨,反倒心存感激,没必要的。
攸桐坐在椅中,看他喉结微滚,眼里意味深长,灯烛下的身影几乎将她罩住,知道惹不起,便又抓起笔,“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唰唰挥笔,写了个不短的清单齐州虽繁盛,终究不如京城四通八达,有许多东西还真是在京城采买方便。
清单写完,双手呈上,傅煜颇为满意,收了告辞。
到了门口翻身上马,见攸桐似要转身回去,便叫了一声,招手让她近前。
夜色深浓,皓月当空,门口树影婆娑。攸桐看他端然坐在马背,如渊渟岳峙,神情一本正经,仍是那副威仪的兵马副使模样,还当是有要事,往前走了两步。傅煜策马到跟前,躬身凑到她耳边,呼吸落在她被夜风吹凉的耳朵尖,微觉滚烫。
街巷空静无人,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窜入她耳中
“等我回来。”
说罢,嘴唇有意无意地扫过她耳畔,挺身策马,疾驰而去。
攸桐呆愣在那里,抬手摸了摸发烫的耳朵,片刻后,自笑了笑,扭身回院。
傅煜回府的次日,便将魏天泽交代的,尽数报于傅德清。
潜藏军中、勾结外人,泄露永宁麾下的军务,更甚者,还蓄意挑拨、栽赃于武将,这般罪名,自是不轻。不过魏天泽在齐州十多年,于公,曾奋勇杀敌、立下赫赫战功,为百姓洒的血,并不比傅晖他们少。于私,曾救护过傅煜和傅德清的性命,哪怕有异心,却也是抹不去的事实。
傅德清沉吟了半天,问傅煜打算如何处置。
傅煜只沉声道“关在狱中,不施刑罚。”
这处置未免轻了,傅德清瞧着儿子,一时间也不知傅煜是念旧,还是另有打算。便暂时按下不提,只叮嘱他进京后小心行事。
过后,傅煜带亲信悄然出城,攸桐则忙里偷闲地逛街、赏秋景。
没了前呼后拥的仆从,没了金雕玉鞍的马车,却再不必束缚双脚,闷在府里恪守规矩。
到九月下旬,涮肉坊顺利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