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并没有追问他的家世,而是继续接续上之前的话题。
“陶潜器局毕竟还小了!”
天子的话让张辅臣不知如何作答,谁都知道靖节先生的人格境界,但天子说他器局小了,又联想到这是经由秦晋之口念出来的,难道,难道是天子已经对秦晋的态度有所变化了?
张辅臣胡思乱想,只觉得天子心思深沉似海,实在不是自己可以揣摩的。
只是他却想岔了,李隆基的话只说了一半,在他看来天下士人,但有报国之志,便要躬身践行,似这等独善其身终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而已。然则,秦晋以进士登科为县尉,又在大兵压境之际力抗狂澜,不折不挠,此等作为,岂能是那些扭捏酸腐之人可比的?
陶潜出世为明个人之志,不惜放下士人尊严,以衣襟沾夕露。秦晋将其引用过来,当正是反其道而行,入世而披肝沥胆,为得不也是坚守心中的信念吗?只不过,此子借此向自己表明的,则应是杀尽逆胡,重振大唐,他能从这个年轻人身上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气息。
李隆基自诩看人极准,他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太多影子,如果好好加以琢磨,没准三十载后,便可成为大唐的柱石之才。
想到三十载后,一向俯视众生,手掌天下的李隆基不由得眼神迷离起来。到那一天时,他可能早就化作了秦川大山间的一抔黄土,尽管臣下多有万岁赞颂之语,但他清醒的很,不论多么显赫高贵的人,都有死去的一天。
李隆基多希望这一天能够晚一刻到来,然而,现在已经有人急不可耐的盼着他早一日驾鹤西去了。
那封让他大发雷霆的密信中所涉及的,正是这个不容许任何人触及的隐痛,更何况触及这隐痛的人还是自己的儿子。有人密报,太子与高仙芝曾有书信往来,虽然内容不得而知,但这在李隆基看来,已经是不可饶恕的罪过。经由两次宫廷政变才登上大唐天子宝座的李隆基就算再倦怠朝政,对这种危急皇帝之位归属行为的警惕之心,数十年来从无一刻放松过。
张辅臣偷眼看着天子,但见他面色阴晴飘忽,目光闪烁不定,似乎又陷入了沉思之中,便乖觉的垂手侍立,不敢再稍有异动,惊扰了天子。直到殿外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传来。
“圣人,神武军中郎将秦晋已在阙外候旨!”
声音不大,但仍旧清晰的传入了便殿之中。张辅臣暗暗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结束这种难熬的光景了。天子在没有外臣在时,表现的明显阴郁深沉了不少,这让每一个在他身边的内侍都有巨石压胸之感,直觉难以呼吸。
“传见!”
天子的声音悠然响起。
过了好半晌,但听便殿之外又传来的咄咄脚步之声,当是神武军中郎将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