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宁歌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一生会那么奇幻。
曾经的她坐在爹爹的学堂外听学,想的只是多识点字可以?在夜深时帮忙爹爹整理书籍,亦或在村子里代写家书添补点家用?……以?后?长大找个像爹爹一样性子温和柔顺的夫君,就是平平淡淡的一生。
可是南地战乱,东灵变得四分五裂,乱军屠村,她眼?看着?爹爹惨死,手握柴刀,也杀了人,起?了义,跟随姐姐各处征战。
那真是她对着?小时候偷偷藏起?来的话本,也终想都不?敢想的一生。
更不?提占据南地,一统东灵,成为开国后?第一位长公主,更在姐姐死后?,作为世人尊崇的东灵初帝唯一血脉至亲,以?女子之身,成为东灵女帝。
这一生,太多她不?敢想的事,都实现了。
只有一样,她自初见第一面,就肖想过一分的人,到?最后?,也未能?如愿。
她还?记得姐姐手握人皇战戟第一次领着?伊吕走入军营时的模样。
那时的姐姐已经做了三年的男子,举手投足无不?是男子的英气、起?义军首领应有的沉着?肃穆之气。得高人指点指示,姐姐去?往雀鹘山寻找传说中威势慑人的杀器神兵——人皇战戟。
在那里,千万人虽往而无得的神兵杀器最终于姐姐面前现了身,万魂阴气未能?伤及姐姐分毫,最后?人皇战戟只得甘被驱使。
除此?之外,姐姐还?带回来一个人。
“哥哥,他是?”
那人一身天青色的广袖长袍,几缕鬓发随散在耳侧,眼?眸澄澈如星、明净如月,气质沉静温和,清雅如画。
像从话本里走出来的翩翩俏郎君。
他上前一步,神态从容,揖手一礼:“见过裴姑娘,在下伊吕。”
她像被什么击中,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好半晌,才回神来慌忙回道:“见……见过伊吕公子。”
几日未归的姐姐像往日一样上前抱了她一下,平和出声:“要唤先生,伊吕先生是随我下山来助的军师。”
她立时低头,便重?唤了一遍:“伊吕先生。”
那时正是“裴”军接连败战,被“刘”军一寸一寸逼退到?南地最北端的绝境时。
营中幕僚所剩无几,最后?一位也在伊吕到?来时,心安理得地“不?忿”离去?。
但?是伊吕扭转了这个绝境。
最后?一战……当时便以?为那就是最后?一战。
“裴”军以?不?足“刘”军三分之一的兵力在南地最北的裂谷同“刘”军交锋,是一场宴饮饱食之后?的死志之战。
在伊吕的令声下,军中众人无不?砸破了手中吃饭的碗,眼?燃“刘”军屠村戮寨杀死妇孺孩童无数的恨火,用?必死之心,以?命报仇,杀向了臭名昭著的“刘”军。
姐姐一马当先,冲在最前。
营中无人留守,倾涌而出。那是真正的死战。
自己随同青姨和护卫她们的天玑、天璇在后?方不?停救治伤兵,但?要么死,要么残,还?能?救治的伤兵根本不?往后?退,咬牙赴死,口中高喊:“多杀一个赚一个!拼了这条命也要咬死刘狗——”
姐姐的甲衣之上亦染满鲜血,面色冷峻,喊杀扬戟,一身煞气。
都以?为必死。
然却置之死地,而后?生。
“刘”军后?来仓惶败退,从晌午杀到?入夜,三倍于我军的“刘”军竟不?能?敌,夜幕之下,溃逃者无数,且大部分都于溃逃途中掉进了伊吕事先挖好的陷阱中。
然残部负隅顽抗时,竟将被天枢、天权、玉衡护持着?的伊吕扫下了马背。
裴宁歌远远在后?救治伤者的同时一直注意着?姐姐和伊吕所在,便见高举的火把映照下,姐姐亦看到?被扫落下马的伊吕,挥戟直冲过去?,俯身一把捞住即将落地的伊吕,用?力带到?自己身前,然后?护着?他继续拼杀。
凡有箭矢暗刃,无不?为他扫落或挡下。
那一战时,东灵南地可与“刘”军相抗衡的只余“裴”军。
“刘”军若胜,必占据南地。
然北裂谷之战,胜的是“裴”军。
曙光乍明时,“刘”军尽退,姐姐亦从马背上倒落了下来。
那是姐姐自参加起?义军以?来伤得最重?的一次。
……
主将营帐中,她与青姨褪下姐姐身上的衣物正为姐姐清理包扎伤口,营帐外传来伊吕、天枢、天权几人被近卫拦下的声音。
伊吕伤得亦不?轻,然却下榻赶了过来,声忧以?极:“吾主可安?”
她将姐姐交给指间熟练上药的青姨,自己出来苍白着?脸回声:“尚不?可知,但?今夜不?能?受扰,先生与两位将军先回,我和青姨会守着?哥哥。”看着?面上亦苍白无色的伊吕,她轻声又道:“先生伤重?,亦需好生休养,近日不?要下榻为好。”
言罢嘱咐天枢、天权将伊吕送回了营帐。
一连三日,姐姐高烧不?退,到?第三日夜间方才醒转过来,裴宁歌看着?榻上唇无血色的人,眼?眶通红。“可算醒了,我的好‘哥哥’。”
姐姐虚弱间亦慢慢伸出手来,轻轻揉了一下她的头:“让你忧心了。”
当夜伊吕闻讯赶来,看着?倚身榻上喝药的姐姐,眼?眶亦红,后?叹息而笑。
于此?三日间,“刘”军残部已被伊吕派人灭杀或收降。至此?,“裴”军与北地“扬”军、西南“齐”军三分而立,各据东灵一地。
月余后?,闻讯北地“扬”军、西南“齐”军先后?称帝为皇,姐姐已能?下榻。
便与伊吕去?视察军中操练,连带商议时势。
“依先生之见……”裴宁歌远远只听到?这一句,端着?两碗补血益气的药膳汤站在拐角,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下时却听校场上一名军士高喊了一句:“小心!”
二?人走过时的兵器架忽然被什么一砸,瞬间倒落下来。
姐姐!伊吕!
裴宁歌心里一紧,未及上前,便见行于外侧的姐姐反应极快地将伊吕一拉,护于怀中,牢牢压在了身下。
裴宁歌见之一愣。
下一刻下方的伊吕紧随之倾身而起?,双手伸出将倒落向姐姐脑后?的一把长刀用?力推了开。
二?人身前分明贴附无隙。裴宁歌一下子怔目。
急步上前。
便听姐姐平声肃道:“先生可有受伤?”
裴宁歌不?由地呆怔止步。
不?急着?起?身,面色如此?从容,姐姐竟似……忘记自己是女儿身了。
伊吕仰面间,亦只问?:“吾主可有伤及?”
二?人对视一许,尽皆摇头,裴宁歌便见伊吕下一刻即笑了开,眉宇间满是深邃动容、温和似水的信任之意。那样疏朗愉悦的笑容,无端让人心悸。
他竟似过于心系姐姐的伤势,也未察觉姐姐胸前……亦或布缠太厚,即使相贴,也察觉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