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宫的御前内阁,布兰登与艾克哈特德萨利昂面对而坐,两双鲜红的眸子或是紧张,或是淡然的看着摆在二人中央的棋盘。
三十二子,六十四格,各执黑白。
瞳孔睁圆的“丢脸皇子”表情完全没了往日的随性,紧张的近乎于恍惚;火红的发丝湿漉漉的黏在额头上,鬓角的汗珠还在不断的从面颊两侧滑过。
空气,犹如实质般的压抑,沉重。
从一开始的玩笑,到后来愈发的当回事;布兰登很清楚父皇绝对是认真的如果自己输了,他绝对会像在棋盘上虐杀自己一样,不留半点情面。
今天是两个人第一百局也是最后一局。
而到昨天为止,自己的“辉煌战绩”则是零胜,九十九败全都是彻头彻尾的完败。
根本不可能赢
艾克哈特二世,自己伟大的父皇陛下,他的棋术不不是棋术,而是他早就已经看透了自己,一抬手就能知道自己的想法,战术,布局。
六十四格的棋盘,九十九局的完败,自己看不见半点胜利的曙光。
“准备好了吗”耳畔响起了艾克哈特二世催促的声音“我只给你半天时间超过时限,就算弃权。”
“梅特涅就在门外,在正午时他会打开这扇门;而我会告诉他剥夺你的一切权利,同时亲征大绿海”
艰难的抬起头,布兰登无比沉重的喘息着,却还是不服气的扬起了嘴角,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崩
“开始吧”
“很好”
艾克哈特猝不及防的果断让布兰登浑身一颤,恍惚间只看见那苍劲的右手扬起,落下。
下一秒,白棋的骑士重重的敲落在棋盘上。
“啪”
“杀”
响彻天地的呐喊声,伴随着无数的铁骑敲打在空旷无垠的大草原上回荡;奔腾的洪流卷起一阵阵黑色的巨浪,气势如虹。
就如同平原和丘陵地区的传统重装步兵们,用盾墙和长矛方阵相互角逐般;草原上的战斗也遵循着某种古老的,源自草原狩猎的“战争法则”。
首先接敌的,永远都是轻装的轻骑兵们向敌人的两翼展开机动,不断的骚扰和围堵敌人的机动空间,试探敌人的虚实长短;
或是用弓箭投枪不断射杀敌人的有生力量,逼迫对手先发动总攻,再“勾引”敌人的精锐主力被迫出阵迎敌,然后围剿歼灭。
掌握了两翼的机动权的一方,就能拥有整场战争最大的机动空间对草原战场而言,无异于步兵对垒时的高地,战舰交锋时的上风口,几乎一开战就能掌握主动权和绝对优势。
这种复杂而又简单的战术几乎刻在了波伊马背民的骨子里,自然也是拉斯洛瓦尔纳大公的第一选择。
于是一声令下,两翼各五千精锐骠骑同时出阵,朝着半人马大军的左右军阵发起了冲锋。
然而同样作为大绿海的一份子,天生的骑兵,半人马大可汗查卡尔当然不可能不明白瓦尔纳大公的意图。
隐藏在半人马军阵的滚滚烟尘中同样冲出了两股“洪流”,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和恐怖的战嚎奔袭而来。
没有预兆,更没有任何的命令,波伊骠骑和半人马武士们加快了速度,不约而同的朝着彼此扑了上去。
“杀光它们,血债血偿”
“屠尽可恶的两脚人”
轰鸣的铁骑声中,双方的骑兵们几乎不约而同的掏出了战弓和投枪,纷纷张弓搭箭,而后便是数以百计的“黑影”,凄厉的呼啸声瞬息间没入彼此的队列中。
“噗噗”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响起,不断有哀嚎倒地的半人马和失声坠马的骠骑兵,从各自的队列中消失了踪影;紧接着便被无数铁骑踏过,悄无声息的变成了稀烂的碎肉。
而相较之下,半人马武士们倒地的明显更多除了投矛外,半人马的箭矢几乎都落在了骠骑兵们的盾牌上;而即便是落空的箭矢,只要不是直射或命中要害,大多也被卡在了骑兵的甲胄上。
波伊的身后,有一个可以不计成本支援她的拜恩公国;而半人马则只有区区一个矮人堡垒补给,外加把他们当成消耗品的“黑十字”塞廖尔。
在塞廖尔眼里无论银盔山矮人还是半人马,都只是能用就行的工具而已,补给已经算是“多虑”,怎么可能还会费心思考虑他们的武装
接连交错的马蹄,双方的箭矢与投枪骤如雨下,不间断的向对方泼洒;奔腾不息的滚滚烟尘不断的留下大片大片的血红色。
而在弓箭投射之后,双方都没有选择游走缠斗,而是同时扔掉了手中的战弓,怒吼着拔出马刀和长枪,直接开始了冲锋
八十步的距离,两股洪流几乎是瞬息间便已经逼近面前,怒吼着和对方正面撞在一起。
“杀光两脚人”
短兵相接的刹那,第一个挥舞战斧的半人马直接冲进了波伊骠骑的军阵;破风呼啸的斧刃直接砸在了骠骑兵的盾牌上;伴随盾牌碎裂的是骠骑兵臂膀碎裂的哀嚎,还有最最凄厉的怒吼
“血债血偿”
雪亮的马刀凭空横扫,手起刀落间便溅开一抹血光,半人马那狰狞的脸随着头颅一起飞到半空中,和力竭的骠骑兵同时坠地。
轰鸣的马蹄踏过,再没有他们俩的身影;铁骑奔腾的洪流已经混成一片,再也不分彼此。
穿插、游猎、围剿、突袭数以千计的半人马和波伊骠骑兵们,在战场的两翼绞杀在了一起,不断的敌人和本方的军列中来回冲杀。
猛烈的撞击中,双方的阵型都已经彻底崩溃,但却都还不断的在想方设法绕开正面,突袭对方的两翼;数不清的骠骑兵和半人马们一次次的从中央突破而后朝左右迂回,随后便撞上对面迂回进攻的敌人,于是又和新的敌人厮杀在一起
接连不断的绞杀,已经让整个战场的两翼彻底沦为了屠宰场;青绿色的草地已经变成了血肉堆砌的“池塘”
这样的战斗再继续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的结果,更不可能决定机动权的归属,反而彻底锁死了战场边缘;在这场血腥厮杀结束前,任何一方都不可能绕开两翼去袭击敌人的后背。
然而杀红了眼的双方已经没有精力考虑这些了无论半人马还是波伊的马背民,都只想着继续杀,杀更多,杀光他们
稳居阵前的拉斯洛瓦尔纳大公,他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一万名波伊骠骑兵们不断的变成尸体,接连六次打回了想要支援两翼的将领们,自始至终按兵不动。
双方两翼接阵,战场已经形成,自己和那个半人马大可汗都只能在两翼间决一胜负,再多的兵力也不可能铺比这更宽的战线。
这样,半人马全骑兵配置的强大机动力和多自己两万人的兵力优势,就被彻底抹平了
至于那一万骠骑兵,在拉斯洛瓦尔纳的眼里已经是一万个死人了除非两翼崩溃,否则投入任何一支军队都纯属浪费。
我已经落子,挥出了这场战斗的第一刀;接下来该你了,半人马蛮子
来啊,拿出你的本事来让我好好瞧瞧,你想怎么打,又想凭什么赢我
“战车”
淡然的看着桌上的棋盘,艾克哈特二世轻轻捏着手中的棋子“才刚刚开始,就迫不及待的要投入王牌了吗”
“正因为刚刚开始,才应该这么做我亲爱的父皇陛下。”擦掉额头的冷汗,布兰登的脸上重新挂上那份阳光的笑容
“等到中盘的时候,区区一个战车就唬不住人了。”
面对笑得灿烂的小儿子,皇帝陛下依旧是不苟言笑的冷漠。
“更何况,十六枚棋子之中哪个是王牌该由棋手来决定。”露出一口白牙,嘴角勾起的布兰登把玩着手里的黑棋战车
“而我的观点是,棋子之间没有王牌的分别赔上十四个棋子,让一个兵棋有将军的机会,也是绝对划得来。”
“所以王牌只有一个,那就是胜利,就是将军之棋”
话音将落,“啪”的一声,黑棋战车敲掉了挡路的白棋士兵。
艾克哈特挑了挑眉毛,赤红的眸子打量着那双不羁的血瞳,颇有几分玩味“你的意思是即便是王棋,也是可以放弃的”
“不,不不不亲爱的父亲,请不要给可怜的儿子设这种语言陷阱好吗”长吐一口气,布兰登耸耸肩膀
“应该是连棋手在内都是可以放弃的我是个长不大的坏孩子,坏孩子都喜欢玩游戏,而我们讨厌那种没有带入感的游戏”
“公爵”
哈林梵阿刹迈的惊呼声在耳畔响起,拉斯洛瓦尔纳却依旧波澜不惊“不用紧张,阿刹迈大师,我看见了。”
说着,老人目光灼灼的盯着战场的另一端不知何时,半人马军阵前列的战士已经全数换成了全身皮甲的重装“骑士”,踏着沉重的轰鸣声,朝波伊军阵而来。
哪怕隔着整个战场,瓦尔纳大公都能看到这些重装半人马的样貌,他们的甲胄全部来自矮人之手,甚至比银甲骁骑们配备的拜恩骑士甲还要精良;
沉重的矮人式塔盾,精钢锻造的骑兵式长戟,再加上全副武装的盔甲上万的重装半人马在曜日下银光闪烁,声势夺人。
整整一万名重装骑士,比波伊还要多
别看“才”一万名,若是让这支重装半人马完整的冲锋一次,整个波伊军阵都会瞬间溃散,四分五裂。
瓦尔纳大公是经历过“黑公爵”时代的,无数次见证了那位拜恩传奇的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重骑兵冲锋是什么威力
“看起来,我们的对手很没有耐心啊想全力以赴,一次冲锋就彻底的粉碎我们的抵抗。”明明是已经万分危急,瓦尔纳大公倒还是云淡风轻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要辜负了这半人马蛮子的好意,让他的这次豪赌血本无归,打垮他的这根脊梁骨”
“公爵,请让我去吧”瓦尔纳大公的银甲骁骑统帅,赛特布哈拉伯爵站了出来,凝重的面孔上一双眼瞳闪烁着无穷无尽的杀意
“为您,为波伊也为了我死去的家人,您的银甲骁骑必不负众望,用这一万具尸体震慑半人马蛮子。”
“毕竟,能够彻底击溃一支骑兵的,也只有另一支更强大,更精锐的骑兵”
看着面无表情,言语中却带着熊熊怒火的布拉哈伯爵,哈林梵阿刹迈大师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忧虑。
让刚刚经历了丧妻丧子之痛的布拉哈伯爵迎战敌人的精锐,真的是一个合适的决定的吗
“不,不行。”在迟疑了十数秒后,瓦尔纳大公还是选择了拒绝。
“不让你去不是因为不相信你,布拉哈,你该知道我是把你当儿孙辈看待的。”拉斯洛瓦尔纳叹口气“但银甲骁骑是我们的底牌,你们太重要了,只能用在最关键的时刻,一锤定音。”
布拉哈伯爵恭敬的低下头,却忍不住咬紧了牙关。
“更何况,一旦你们伤亡惨重,我又该靠谁去震慑十万骠骑,让他们服服帖帖”瓦尔纳大公摇摇头“还是让步兵们上吧,搓掉敌人的锋芒,把这帮蛮子摁在地上狠狠地打。”
“阿刹迈大师,又要麻烦您传令了步兵全体转守为攻,按方阵前进,把兵线给我推到战场中央,给他们点儿颜色瞧瞧”
“遵命”用力点头,阿刹迈大师暂时肩负起了传令兵的职责,浑厚到堪比军号的嗓音爆喝道
“方阵前进”
急促而嘹亮的号角声连绵不绝,瞬间传遍了整个军阵。
天穹宫的御前内阁,布兰登与艾克哈特德萨利昂面对而坐,两双鲜红的眸子或是紧张,或是淡然的看着摆在二人中央的棋盘。